关灯
护眼
    两人分别近两个月,临别前还是不欢而散,但此时相见,仿佛早已想不起当初的那点不快。

    他平安,就好了。

    胤禛想着,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眼睛。

    视物不清,那么将来,会不会有影响?

    胤禩从小懂事,额娘出身不高,他便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半点小错也不肯犯,结果第一趟出远门,离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却是出了这种意外。

    胤禛心中泛起淡淡酸涩,强捺住想要狠狠抱住他的冲动,却仍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慢慢收紧。

    胤禩本就浅眠,被他这一扰,立时就醒了过来。

    眼前景物还是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却已是慢慢习惯了。

    “四哥,身子可还不舒坦?”

    手一边摸索过去,想去探他的额头。

    胤禛一把将他的手抓住,轻轻道:“我没事了,小八,太医院里不乏名医,你的眼睛,一定能好起来的。”

    胤禩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安慰自己,心中温暖,打趣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前宜妃娘娘还想撮合我与毓秀格格,现在想必没有这个想法了。”

    胤禛冷哼道:“怎么说你也是个皇阿哥,谁敢看轻了你去。”

    我第一个不饶他。

    最后一句话却是咽进肚子里去。

    胤禛习惯将很多想法,都藏在心底,跟胤禩在一起时说的话,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人。

    胤禩一笑,转了话题。“四哥这一路,走了多久?”

    胤禛道:“昼夜赶路,又是好马,只用了八天左右。”

    胤禩吃了一惊,他们来时也赶得匆忙,也需要十天左右,这次胤禛却只用了八天,可以想见路上走得多急,再看他有些削瘦变黑的脸,不由喊了句四哥,却续不下去。

    他无数次提醒过自己,要小心这个冷面冷心的四哥,切莫重蹈前世覆辙,可是这一路相处下来,他处处为自己设想,哪一次不是真心相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胤禛见他俊秀温文的脸上泛起淡淡晕红,心中一动,难得开了句玩笑:“这么感动,不如抱一抱四哥?”

    话说出口,自己却有点后悔了,这一说,岂不显得有点轻浮?

    幸好八弟不是女子,也不会想到旁的去。

    胤禩果然不疑有他,只当是胤禛玩笑,便真的张开双臂,将那人抱住。

    胤禛愣了一下,按下心中欣喜,也回以双臂,紧紧搂住他。

    透过轻薄衣裳,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似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一种面对乌喇那拉氏时也没有的感觉,骤然升了起来。

    胤禛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忍不住,去亲吻对方的脸颊,甚至……

    就像小时候两人睡在一起,他趁着胤禩睡着,偷偷亲上去一样。

    只是那时候的感觉,还朦朦胧胧,就像小孩子对于心爱玩具的喜欢。

    但现在却是……

    两人拥抱时,胤禩能从对方的肢体语言,感觉到这位兄长对自己的关心。

    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命运是何等奇妙。

    前世皇位相争,两人之间不死不休,今生却是打小一块长大,兄弟情深,胜于同胞。

    门外传来敲门声。

    两人回过神,胤禩先放开手,胤禛有些埋怨门外的人,面上却是淡淡:“进来。”

    进来的是马齐。

    他来得匆忙,并没有察觉到这两兄弟之间的暧昧气氛,一踏入房门,就先跪下行礼。

    “奴才马齐,见过四阿哥。”

    “起来吧。”胤禛一看是他,就想起兴师问罪来。“马齐,你与八阿哥一起,就是这么看顾他的?”

    马齐暗自叫苦,却只得磕头认错。“奴才该死!”

    胤禛一哼:“你该不该死,由不得我来说,回到京城,自有皇阿玛处置。”

    胤禩却知道马齐此来,必不是单纯为了请安,便截住话头道:“马齐,此时外头灾情如何?”

    马齐如获大赦,忙将方才外面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胤禛的反应与马齐在堂上差不多,他忍住气,冷冷道:“那个徐泰,平时为人如何?”

    “奴才派人打听过了,平阳百姓,俱都说他为富不仁,还有人说,他连强抢民妇这样的事情,也是做过的。”

    胤禛皱眉:“这种奸商,怎的还不处置,你们在顾忌什么?”

    马齐不好开口,胤禩便道:“四哥,徐泰是山西巡抚噶尔图的妻舅。”

    胤禛一愣,想起临行前太子的那顿饭,还有后来的那封信。

    太子跟噶尔图的关系既是非同一般,这个徐泰少不了也在从中掺和,这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时半会能理清,但胤禛却明显从太子的那封信上,看出另一个问题。

    如此一来,太子等于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轻易动噶尔图,连带噶尔图的人。

    他的面容冷了下来,却愈发沉默。

    胤禩轻轻一叹,道:“我倒有个法子,迫得徐泰交粮。”

    见两人都望向他,胤禩便将沈辙说与自己的那个办法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沈辙的名字,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他这却不是为了抢gong,而是想保住沈辙。

    这种办法毕竟不光明正大,而且过于冒险,被人知道,少不了要扣上一个煽动造反的罪名,胤禩是皇阿哥,总不能造自己家的反,沈辙将来还想参加科举,却是不能留下污点。

    再说胤禩也有点私心,沈辙这人有些才能,可以收为己用,胤禩保住他,也是想卖个人情给他,让他能够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所用。

    这法子说出来,其余两人都有点目瞪口呆。

    胤禛愣神过后,却是微皱起眉:“你从哪想的这个法子?”

    胤禩见胤禛不悦,知道自己这个四哥,最见不得这种鬼蜮伎俩,便叹了口气,道:“徐泰那帮人,用正经办法,已经治不了他们了,只能另辟蹊径,这条法子确是阴损,我也不愿连累四哥和马大人,事成之后,我自己上皇阿玛跟前领罪去。”

    胤禛看他带了几分委曲求全的话语,心早就软了,又怎会真去怪他。

    思忖片刻,他望向马齐。“马大人以为呢?”

    马齐知道胤禛这是逼自己表态,忙道:“奴才觉得此计虽有些跳脱,但是现下也是唯一值得一试的法子了,徐泰他们就算把粮食都藏匿了,自己也不可能不吃饭,奴才觉得可以另外派人跟踪,找出他们的藏粮之所。”

    胤禛点头拍板。“就这么着吧,分头行事。”

    第二天,王辅使人挑着徐泰等人所捐的那两担子粮食到粥场,当场派发。

    百姓们听说有粥发,大喜过望,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

    结果领到的,却是掺了沙石变了颜色的粥水。

    众人越发失望,加上饥饿难耐,有不少人脸上便浮现出愤恨的神色来。

    高明得了胤禩的嘱咐,扮成灾民混入人群中,排队去领粥。

    轮到自己领时,他看了看碗里掺沙的稀粥,故作大怒,摔碗喝骂。

    “乡亲们,听说这粮食是徐泰他们捐的,他们自己吃香喝辣的,我们就喝这玩意儿,王大人是个好官,咱们都知道,咱不为难王大人,咱找徐泰他们评理去!”

    当下听了高明的话,许多人便有些神色松动,渐渐附和起来。

    惠善与胤禛的侍卫,也早就混在人群里,跟着起哄。

    自古百姓但凡有一口粮吃,也不至于想去做那种聚众哗变的杀头事,却大都是活不下去了,才破罐子破摔。

    咒骂徐泰的声浪越来越高,高明顺势带头,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往徐泰府上走去。

    后面自然跟着一群人。

    他们原本心底的那一点怯懦,在看到徐泰雕梁画栋的宅子时瞬间愤怒起来。

    凭什么自己受苦受难,三餐不继,却有人拿着民脂民膏安享富贵?

    此刻就算徐泰平时是个正经守法的商人,怕也不能止住灾民的愤怒,何况徐泰不是。

    于是他们心安理得地跟着高明往那宅子的门口涌去。

    守门的家丁见了这阵仗,早就吓得把大门紧闭,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