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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知雪自从恢复讲话后突然变得聒噪起来,整天要不就缠着柳姨“柳姨柳姨”的问这问那,要不就捧着陆行风给她的开蒙书佶屈聱牙缀缀朗诵。她最安静的时候是和柳姨一起去给陆行风和老师送饭的时候,书房里的气氛一直是拘谨而严肃的,她连脚步都不敢踏的很用力。

    但这是她鲜少能见到陆行风的机会,所以每次去她都小心翼翼的很高兴,偶尔凑巧能被陆行风瞟到一眼,她便露出一口不整齐的小黄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用着小女娃糯糯的声音叫一声:“公子。”

    陆行风见了她这幅没心没肺的小蠢样就会忍不住也微的一笑,无奈地摇摇头。

    那老儒生却拂袖轻嗤了声,陆行风的笑意霎止,陆知雪见他突然冷脸被吓得一愣,慌张起来,柳姨见状忙带着她退出了书房。

    老儒生捏着长白须道:“粗鄙无知小儿,难堪大用,公子聪敏慧黠,乃潜龙腾天之人,不必与这等愚民过多往还,费了精力。”

    陆行风低着头沉吟了会,然后抬头道:“先生,孔子曰,有教无类,难道在先生眼里,还有尊卑贵贱阶级之分吗?”

    老儒生挑眉道:“教育面前无等级,但有人别,人生而平等,皆一身无物,然外在条件赋予了人的价值。公子的价值赋予了公子坐在这里读书学文的权利,丫头的价值就只能让她烧水端茶,甚至她这份用处也是公子赋予她的。世无阶级完全是个缪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教那些丫头们识文断字,一百个人里也鲜有一个能达到什么成就的。”

    陆行风皱了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道:“我不信,先生,难道阶级等地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吗?蝼蚁之于人,沙砾渺小,人之于天地,又堪何别?同样都是尘埃,又有谁高于谁呢?”

    老儒生摇摇头道:“公子之理想与众不同,放在如今社会却未免太异想天开,公子心怀天地,志存高远,老朽短浅狭隘,看来已没有什么能教授公子的了,今日便作罢吧。”

    说罢拂袖而去,陆行风沉默着竟也没有挽留。老儒生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来,尊师重道乃做人之本,这可急坏了柳姨,去问陆行风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回。

    陆知雪吓坏了,晚上一个人站在陆行风门口偷偷地哭,她那只小花猫缠在她脚旁咪咪叫着似是安慰。陆行风听到声响出门问道:“发生何事?”

    陆知雪哭得满脸泪水,小脸冻得通红,抽噎着道:“公子,知雪错了,知雪去求先生回来好不好?”

    陆行风一头雾水,这与她又有何干呢?小丫头心思倒是敏感,陆行风见她哭得可怜兮兮的,笑着把她拉进门里,倒了杯热茶给她,道:“你这小不点,你说说,你哪里错了?”

    “知雪没用……知雪惹公子不高兴了,惹先生不高兴了……”

    惹别人不高兴便是错吗?

    陆行风微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没错,我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纵使别人不高兴了,那也是别人的事,与你无关知道吗?知雪,你做你自己就好,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

    “可是……先生不来了,公子你……你怎么办呢?”

    “我?知雪,先生是来教授我课业的,先生不来,是因为我不需要他了。”

    陆知雪想了想,忽然领悟道:“公子学成了!”

    “倒也没有,只是学而无涯,剩下的我自己思考就好。”

    陆知雪双目一亮,崇拜地看着他,小手一合鼓掌道:“公子好厉害。”

    小丫头单纯无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公子,陆行风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蓦地不好意思起来,虚咳一声道:“小丫头,你呢?莫仗着年纪小贪玩不好学,我给你的那几本书可熟读了?”

    陆知雪连连点头道:“知雪一刻不敢怠慢,得空便读,只是知雪不知道这些词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我以后教你,好不好?”

    陆知雪惊地跳了起来,随即高兴地叫道:“知雪求之不得!谢谢公子!知雪好高兴!”

    柳姨早前说,多个丫头也好,家里热闹,现在看来这小丫头确实闹腾,不像那些深闺小姐,从小便守礼克己。与此相比,陆知雪便真性情的多,这尚且又不是一种幸运呢?陆行风这两天郁结的灵台忽然清明起来,先生说他心怀天地,其实他哪有什么本事能管天地众生,他有的只是眼前这个小人微不足道的人生,他或许能拉上一把而已。而这份微薄之力之于现在的陆知雪便已是全部了。

    微渺和足重,全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