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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茫天地,天幕席卷,簌簌的雪花扑落而下,印在她涣散的瞳仁里。

    白皑皑的天地间唯有她胸前绽开劈裂灰暗的鲜红。

    陆知雪淡淡地想,她真是一个没用的丫头。

    她知道她早晚会死在这样一个雪天里。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倒也不觉得多么疼了,所有感官在变得麻木,耳边的厮杀声渐远,眼前的乱雪更狂暴的模糊人眼,倒是鼻尖还能闻到一点熟悉的花香味。

    那是她每一年收集的各种干花做成的香包奉于她的公子的,她那位性情乖张附庸风流喜好花香的公子。

    她蓦地一窒,从胸腔里呕出一口血来。

    “知雪……知雪!”

    陆行风抱着她,骇然至极地瞪着她身上被戳出来的血窟窿,几乎目眦俱裂。

    “你这傻丫头,为什么要冲上来!为什么!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护着吗!”然而他凶狠地骂了几句随即声音颤抖地软下来,近乎沙哑:“知雪……你撑住……没事的……我会救你的……”

    陆知雪苍白的脸沾满了血痕,对着他凄然一笑,问道:“从你回来后……就没有……你还记不记得……你还叫过我什么……”

    陆行风双眼红透,抱起她,像疯了般横冲直撞,“知雪!不怕!我带你找医生!先别睡啊!”

    “你不是……你不是公子……”

    从他怀里传出的声音微弱细小,但对陆行风来说却恍若震雷,把原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的陆行风定在原地。

    陆知雪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声,闭上眼呢喃道:“没关系……我要去见他了……”

    冬天冷冽的风灌满陆风行的长袍猎猎而响,脚下的雪地很快被染红,一只瘦弱苍白的手腕垂落下来,怀里的重量蹁跹浮轻。

    陆行风独然立于天地间,脑海钝痛不止,胸膛虚空悲怆,他该怎么办?他永远也还不了了。

    元平二十七年。

    冬。

    时有战乱,又遇百年大雪,民生艰苦,狼艰狈蹶。

    某日一早的集市,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个哭唧唧的小女孩跪坐在草席上,路过的人就都知道,这约莫是做爹的来卖女儿了。那孩子身量看着不过四五岁,穿着不合身的衣裤,一张脸又黄又瘦,哭得涕泣横流,没有个好好的人样。

    可在这乱世中,贱命不如一匹布一斗米,人人自保已来不及,对无关之人可怜不过来。这位杀千刀的爹卖了一天也不见有人来,随手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根枝条就往小孩身上抽去。那小孩跪了一天了,俨然已经冻僵,不哭不闹的任他打,眼泪混着雪水早已干涸在脸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身上原本就破败的薄棉衣被抽的更破了,钻出一撮撮的黑絮,小孩无知无觉地躺倒在地上,泛着一股死气。

    夜幕已深,街上渐清无人,从巷子那头传来一阵马车咕噜声,由远及近掩盖了那男人抽打的声音。待到近前,才看清这马车装饰虽不豪华,但通体包裹的厚实坚暖,拉车的两匹马俊美健壮,拉车之人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厮,这车内必是非富即贵之人。

    那小厮皱着眉瞥了一眼那破布一般污浊的爹,男人立即躲到墙边以免碍了贵人的路,马车压着雪吱呀而去拐了个弯不见了。

    男人啐了一口,对这同人不同命的不公越发嫉恨,踢了踢脚下那缩成一团的小畜生,道:“别怪爹,猪狗不如的烂贱命一条,早晚都是死。”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刚远去的马车声又转了回来,哒哒哒的停在他面前,那小厮跳下马车推开那脏男人径直凑到那小孩跟前,在鼻前探了探,须臾回头道:“公子,尚有气息。”

    “嗯。”从马车里只传来简单的应声,小厮就意会了。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老男人,老男人双眼发光的刚想去接,小厮又收回了手,皱着眉不耐烦的示意了下。

    老男人立即会意,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和他人一样皱巴脏污的纸,小厮看了看,冷漠地点点头,把铜钱丢给他,抱起地上的孩子回到马车上,扬长而去。

    马车最后驶入了小巷尽头,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宅院,平时都没什么人注意。暗夜的风里,门口挂着的两盏灯倒还明亮,照着马车停在门前。

    小厮下车敲门,立即有人开门出来,是一对年纪稍长的男女,一齐道:“公子回来了。”

    撩开厚重的车帘,一个锦衣的俊面少年走了下来,而在车棚里,那孩子还躺着,身上盖着件裘衣大氅。那少年长得剑眉杏目,白皙的面容尚还稚嫩,一双瞳眸却黑得深不见底,他垂着眼眸,眼神淡淡的,看上去没有少年人的活力反而有种心事重重的深沉。

    那女长者上前来先是把一个暖手炉塞到少年手上,然后给他拍着身上的风雪,担心地道:“怎的去了一整天,可有被为难什么?”

    少年摇摇头,示意了下马车里,道:“劳烦柳姨照顾。”

    那男长者闻言立即把孩子抱了出来,简洁道:“四肢僵硬了,不一定。”就是说不一定能活过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