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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舞女缓缓下来,一排的红衣甚是咋眼。寿王眉目间露出不快,问:“不见了是何意?”那婢女只穿了一身月白里衣,低了头,声音虽轻,条理甚是清楚,道:“奴婢带了那伶人过去,就站在门口等,那伶人却突然惊叫了一声,继而半分声息也无,奴婢怕出事,就进去看一眼,谁知刚进去就被一根绳子兜住脖颈,奴婢出不了声,只想赶紧挣脱,她趁机将奴婢吊在柱子上,脱了奴婢的衣物,又用她自己的衣物将奴婢绑牢,奴婢手脚被缚,嘴巴被堵,幸而她无意伤及奴婢性命,解了脖子上的绳索,否者,等王管事找过来,恐怕奴婢也无法再侍候殿下了。”说着垂了两行清泪,甚是后怕。她是从闽越一路跟过来侍候寿王的,虽寿王是个无宠王爷,但出身在那摆着呢,连带着近身侍候的人也是要风要雨无上风光,何曾有过这样的惊吓?

    寿王越听越是阴沉,他已经派侍卫围了这园子,之所以不急着揭穿她,不过是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谁知竟发生这种事,当即冷哼一声,望了眼散在四周的侍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堵住门,我看她能跑到哪去!”管事答道:“已经吩咐下去了,任何人不准离开,只这半柱香的功夫,她必然还在府内,殿下安心。”

    凤公子轻咳了几声,放下酒杯,半探过去,道:“殿下,你知我身体不好,长期服药,这药不可错过时辰,可否替我安排一间房,略作修整?”寿王忙回答:“是愚兄考虑不周,客房早已收拾妥当,”唤来管事亲自带去,嘱咐厨房煎药,好生照料。

    管事带着去往客房,说收拾妥当果然不假,应是原本就打算留他住下。

    待人下去,凤公子左手手指轻敲了两下轮椅扶手,问:“人呢?”旁边冷脸侍卫道:“走了。”凤公子抬眉看了他一眼:“果真走了,”这却不是问。又敲了两下扶手,才问:“可有人帮她?”侍卫回答:“无。”他又问:“与她一起那护卫呢?”侍卫回答:“没在一起”。

    这侍卫不止冷面,连话也不多说半个字,问什么答什么。

    没过多久,厨房送药过来,凤公子让放在一旁道了谢,等人走了却把药给倒到一旁的花盆里,不知是否无聊,又问了句:“她如何出去的?”侍卫回答:“换衣,翻墙。”凤公子奇怪:“四周都是守卫,如何翻墙?”刚问出口又笑了,“原来如此”。

    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自己被戳穿的,可能就是因为包围着的侍卫露出马脚,当即借口如厕换了婢女的衣服,谁都没想到她换了衣服不往暗处走,竟然又回到戏台附近,也可能是觉得这边人多杂乱所以又回来,再从她来时的路回去,那是一个阵法,燕央乐及其自负,每到一个地方就要空出一块地儿摆上这么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阵法,不许人出入,自认万无一失。今天晚上,那阵里是唯一没有侍卫看守的地方,司空见从阵口进去,若她刚好能破此阵,那么在出口处同样有侍卫,谁能想到她确实能走出阵,却没从出口出来,而是直接翻墙走了。

    至此,人不见了。

    凤公子想明白此节心情越发舒畅,忍不住又笑了会儿。又想到燕央乐此人,先帝宾天后,还在襁褓中的他被他母亲瑜美人带往封地,闽越偏僻,官弱民刁,尽管是龙子,孤儿寡母想要在那立足实非易事。那瑜美人生的娇娇弱弱却着实有些手段,可惜儿子不争气,离了母亲便如那画蛇添足、一言难尽。像今儿晚,他不避讳在他面前抓包司空见,又玩了把猫抓老鼠,结果砸了!

    “歇了吧,”凤公子道。

    侍卫府兵寻了许久不见踪影,寿王大怒,找了司空见先前所穿衣物,随手翻出那条小鱼,让人比着物件去外头找,又亲自审问了那群伶人,一无所获,想着竟然在凤公子面前这样失了脸面,决意定不能这样善罢。

    司空见晚上行径与凤公子所料相差无几,那个所谓阵法,不过是些障眼法,加之光线明暗折射,出去不难。只是天黑路远,也没个路灯什么的,只得就近找了客栈应付一晚。

    第二日清晨,司空见惯常起床,也不找车,就当晨跑,一路跑回客栈。客栈已早早开门迎客,叫了小二抬浴桶上楼,小二认出来这青衣女子竟然就是住了好几天的司空公子很是讶异,目送她上楼。司空见惯穿男装不过为着方便,并不是刻意要女扮男装,穿了男装也从未束胸垫肩,是以穿了这一身回来自己没半分想法。

    推门进屋视线瞬间暗了下来,还未看清,房内一人已踱步到她跟前,单膝下跪,道:“琅琅拜见姑娘。”司空见往旁一避,看清那人长相,圆圆的脸,嘴角边一颗梨涡因她紧抿的嘴唇若有若无,自称‘琅琅’。是刚到宛城那日在凤悦楼唱曲儿的小姑娘,只是她今日一身短打束衣,神情严肃,与那日不甚一样。

    司空见虽反应慢半拍,但从不曾有人这样跪她,很是惊吓,马上拉她起来,道:“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琅琅随即站起来,道:“姑娘赶紧换身衣服,我们马上出城,路上再详说。”司空见愣了一下:“什么?”琅琅早已收拾好司空见的零碎物件,边拿手上边道:“姑娘你回来的路上,寿王已抓了昨夜姑娘关顾过的成衣店与首饰店,只怕不多一会就要封城抓捕,我们先出城再别话。”

    司空见先也不理会琅琅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一边换衣一边半翻着眼盯着屋顶,屋子算干净,找了一圈也没找个蜘蛛网什么的,自说自话:“不能吧?我就混进去凑了个热闹,即没抢钱也没伤人~~~”一时想到那个被自己吊着脱了衣服的少女,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虽是个王爷,难道还能说封城就封城?”琅琅见她穿好,一把抓住她的手踝,一手提着个包裹,拉着快速往楼下走。刚好两个店小二抬着热水往上走,堵着楼梯,见到司空见很热情地打招呼:“司空公子~~”没说完又想起早上看到的,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改口唤声‘司空姑娘’。

    琅琅见楼梯被拦,全然没有停顿,抓着她手踝的手改扶后腰,司空见就觉得自己轻飘飘被人送着从楼梯扶手上饶过小二抬的热水,继而被拉着头也不回地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

    稀里糊涂,事情都没搞明白。

    琅琅驾车飞快跑过青石地板的街道,司空见在车里被震的七晕八素,耳边是琅琅压低了声音不停催马快跑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鞭打声。掰着车窗靠过去,抖抖擞擞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飞快甩在身后的沿街铺面与各色行人嘈杂出的各色声响,阳光洒在那些林立在外的各色彩旗灯笼上,恍如电影胶片,那种声音与图片衔接不上出了故障的画面。突然飞过去一座眼熟的小高木楼,她扒着窗棂将半个胳膊塞出去,看清那是去吃过饭的凤悦楼,这是出了内城。

    马车不停歇,却突然急急一个转弯,差点将还没缩回来的司空见活抡了出去,幸而窗口小了些,就着甩飞起来的速度,她一眼瞧见宛城那硕大的城门在缓缓闭合,隔得远了,只能瞧见那些等着的人都围着一些骑在马上的官兵。

    ‘砰’地一声,司空见被甩回到马车里,直震到车停稳被琅琅半扶半拉出来,脑子里跟团浆糊似的,就势扶着她的手臂,半弯了腰,把胸口憋着的浊气都呼了个干净,才摇晃了下站起来,看这是个小弄堂,哪家后门,也不多问,跟着琅琅提脚走了进去。有人换了琅琅继续赶着马车不一会儿那麟麟声响就远去了。

    琅琅等她进去,回身关门闩好。

    好像是赶了一早上,其实到了这会儿太阳才刚刚耀眼起来,司空见跟只缺了水的鱼似的,狠狠灌了两壶茶,脑子稍微缓过丝神。

    这是个干净清爽的后院,小院里一株老槐树,长得坑坑洼洼,下面一口水缸,上头一节竹竿引来外面的水源,正滴滴哒哒涟漪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琅琅跪坐在司空见对面,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爰爰姑娘已将凤悦楼交到姑娘手上。”看司空见没什么反应,第二句话:“大燕大小共五十四座凤悦楼往后只听姑娘一人差遣。”

    司空见与琅琅默默无言对坐着,见着屋檐的影子从狭长到居中,才想到一个问题:“爰爰呢?”琅琅垂眼,答道:“爰爰姑娘传出消息后径直去往金陵,梅长嵊叛变,她亲自过去解决,”见司空见木讷着脸,又解释道:“梅长嵊毕竟在凤悦楼待了大半辈子,知道许多机密,绝不能让他将消息散布出去。”

    司空见的脑子好像又糊上了,伸手去拿水壶,琅琅已先一步拿了站起来,道:“姑娘稍等,”说着快步出去换了一把刚煮好茶的水壶,跪坐回去替她倒上茶。于是她就着茶碗一圈一圈转,浅绿清透的茶在青天色茶碗里跟着晃荡,没有一丝的茶叶星子。她看着茶,屋檐的影子从居中又变回狭长,琅琅就在对面跪坐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