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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南星是从家里出事了才明白,人一旦从高处坠落,又没能长出可以飞的翅膀,那样的跌落是没有底线的。

    帝都开始落雪的那一天,四皇子玄望舒,率领叛军围了皇城。

    那一天,风南星的父亲和大伯刚好入宫议事,就此被困在皇城里,再也没能出来。

    风府得了消息,风老爷子跳着脚怒骂:“大逆不道!狼子野心!玄望舒,竖子也!”

    风南星得知父亲被困,心中也急、也慌,可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根本无计可施。

    很快,四皇子攻占了皇宫,皇帝被逼得写了退位诏书。

    帝都变天了。风老爷子不再骂了,转而开始担忧。担忧太子能否带兵回来。

    太子的正妃,是风南星的堂姐。太子妃姓风,这标志着风家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

    不久,太子领兵归来,打了一场“匡扶皇室”的仗。

    这一仗打得惨烈至极。高耸的城墙外,亡者的热血甚至融化了冰冻的河面,护城河上漂满了尸体。

    玄望舒见战况胶着,策马冲入战场。他的气势凌厉,一人一马,一刀把太子斩于马下。

    消息传来,风家的天,塌了。

    风府上下乱作一团,风老夫人命忠仆把家中孙辈送往乡下,下人们也偷了细软,各自逃命。

    在这最后的逃生窗口,风南星却不能走。因为她与陈家公子有婚约,原定于春暖花开时完婚。

    风家积极斡旋,力图借助这纸婚约,跟陈家绑在一起。

    然而最终等来的,是陈家退婚的消息。

    风家是帝都的老牌世家,在朝中颇有根基。于是派了五叔进宫求情。他们试图让玄望舒明白,目前局势复杂,他还离不开世家的支持。

    结果,五叔是被宫人抬回来的。他的手指被玄望舒一剑削断,血流不止。

    这一剑不仅割断了五叔的手指,更割断了皇室与门阀的默契。风老爷子喷出一口老血:“疯狗!玄望舒就是一条疯狗!”

    风南星听了如坠冰窟,她知道,风府完了。

    满门抄斩的前一夜,风南星和一众女眷被关进牢狱。

    牢房的栅栏上有潮湿的血迹,角落里有臭气熏人的溺桶,地面上有爬来爬去的老鼠……

    这实在是……太腌臜了!!

    风南星扶着墙干呕,一边呕一边想:这场变故终于到底了,事态不可能更糟了!

    她太天真,还不知道在枝头盛放的花朵一旦落入泥淖,结局只有被泥水玷污。

    狱卒们先是肆无忌惮地打量这群女子,随即说起了不堪入耳的荤话:“这些小娘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就这么砍头了,岂不可惜?”

    “反正她们明天就要死了!”狱卒们陆续围了上来,露出yín邪的目光……

    牢狱变成了地狱,女人凄厉的惨叫混杂着男人的狞笑,令人胆寒,又恶心至极。

    第二天的行刑如期而至。

    男囚神色凄楚,女眷衣衫凌乱,像是被蹂|躏后撕碎了的破布娃娃。

    监斩官验明正身,掷下令牌。兵士押着风府的人,一排接一排地走上刑台。

    风南星赤脚踩在雪地里,望着刑台上的爹娘,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她亲眼看到,爹娘身后的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刀。

    一片寒光闪过,顿时头颅滚地。

    “啊!!”她惨叫一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冰凉的雪地里。

    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心脏像痉挛一般的疼。兵士却毫无怜悯,像拎一只动物似的一把薅起了她。

    很快,就轮到她上刑台了。

    风南星被按倒在行刑的木桩子上,两眼空空地望着白茫茫的雪。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

    她曾经以为,自己和家人都是幸运儿,生于高门世家,在锦绣堆里翻着滚儿长大。

    直到此刻,她亲眼看到父亲母亲,以及阖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像猪狗一般任人屠宰,才从心底升腾出一股子不甘来。

    她不甘心家族的结局。风家操持工部,在几大世家中最是劳苦,搭桥筑路,修桥造车,于国于民贡献良多,最终却落个满门抄斩。

    更不甘心自己的结局。她才十八岁,一直在努力学习世家的规矩,凡事遵从长辈安排。从前,她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这短短十八年的生命中,竟然没有一件事是听凭自己作主的!

    如今要死了,她反而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活过。那感觉就像,这一生还从未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

    这时,她察觉到刽子手举起了刀。屠刀卷起的微风,竟比眼前的冰雪还要凛冽。

    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为什么?

    为什么玄望舒贵为皇子,却要造反?

    为什么风家百年基业,转瞬间分崩离析?

    为什么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太多的疑问,再也找不到答案。

    太多的不甘,再也没机会翻盘。

    手起刀落。

    风南星眼前的白雪顿时变作一片漆黑。

    …·…·…·…·…·…·…·

    “为什么?”风南星大叫着醒来。

    她正躺在熟悉的架子床上。黄花梨的床柱雕着花鸟山水,四周挂着绣有花卉草虫的纱幔,身下是如彩色波涛一样的缎面锦被……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她暗暗惊诧。

    身体发酸,头很晕,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动。那些悲伤的记忆宛若潮水,翻涌而来,似乎要将她淹没。

    她觉得脑袋沉重,死命地揉搓着自己的头。这时,一个侍女挑开了床帐:“星儿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呀?”

    风南星抬眼看去,更加意外了:“流苏?”

    侍女名叫流苏。自从她有记忆起,流苏就像个大姐姐似的贴身照顾她。

    可是她分明记得,砍头的时候流苏就在她旁边,应该是和她一起死了才对……

    风南星定睛细看,发现这个流苏的年龄不对。流苏本应是个成年女子,而此时出现的流苏却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最多十三四岁。

    流苏见她眼睛直勾勾的,还以为她被噩梦吓到了,柔声安抚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要进宫,所以没睡好呀?小姐放心,婢子已经跟府里的老人打听了,宫里的那位姑姑,待人很宽和,一点都不可怕!再说了,星儿小姐这么可爱,姑姑见了定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