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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禧年恰逢大雪,在大人们眼里是吉兆。

    瑞雪兆丰年。

    孩子们不懂这些,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放学后的打雪仗,还有街边歪歪扭扭、千奇百怪的雪人身上。

    可容行止没有打雪仗,也没有堆雪人。

    他躺在床上,身上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手和脚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这对于活泼好动的小男孩而言,是种折磨。

    容行止脑袋晕乎乎,他用力挣了挣,把被子推开了一点点。

    容素华刚推门进来,见状赶紧几步走到床边,轻声哄:

    “阿巳乖,别乱动,你鹤爷爷说了,要把被子盖好,等发了汗病就好了。”

    她帮乱动的儿子把被子重新压好,端着杯子凑到儿子嘴边,温声温语地劝:“来,把药喝了。”

    容行止连眼睛都不睁,把脸往床里一瞥,用行动拒绝。

    六岁不到的孩子,虽然身上有刺脾气还大,但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却很软,会耍赖,会撒娇。

    容素华无奈,可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又心疼得不行。

    她也没想到只是有事耽误,去幼儿园晚了点,儿子就被欺负了。

    新老师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两人在办公室谈了很久,容行止就坐在旁边,不哭不闹不说话。

    等回到家的时候,容素华才发现儿子里面的衣服都湿了,秋裤更是能拧出水来。

    她快吓死了,一边红着眼责怪儿子为什么不说,一边着急忙慌地给儿子换衣服,然后去找大夫拿药。

    幸好,临街就有医馆。

    老大夫的好医术远近闻名,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古怪,嫌麻烦很少给人治小病小痛。

    可对于孤身带着儿子的单亲妈妈,老人家多了几分宽容。

    知道情况后,老大夫没责骂容素华做妈妈的太粗心,只无奈叹息一声就给开了药……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容素华愧疚极了。

    她在床边坐下,把吸管拨到容行止唇边,声音又放软了几分,“来,阿巳张嘴,咬吸管。”

    一听到有吸管,容行止立刻张开了嘴。

    他以为这黑乎乎的液体是感冒冲剂,直接狠狠吸了一大口,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口下去,直接苦到胃里,他小眉头皱出两撇八字,差点直接呕出来。

    可还不待他张嘴,一只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嘴,男孩顿时瞪大了眼,委屈又震惊。

    容素华本还在内疚,可看着委委屈屈的儿子,又有点想笑。

    她换汤不换药的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话,“乖,阿巳,喝完药病就会好。”

    “喝完妈妈给你吃糖。”

    小胳膊哪拧得过大腿,只得乖乖喝完药。

    被一群坏孩子压着打都没哭的小男孩,却让一杯药给逼出了眼泪。

    大抵是觉得丢脸,他转头蹭蹭,把眼泪在被子上蹭掉,闷声问:“妈妈,我的糖呢?”

    容素华只当没看到,转身去找糖,可把家里翻遍了,也没翻到一颗糖。

    最后,还是从容行止校服外套摸到了根真知棒。

    “不行,这个不能吃。”容行止从被子里伸出小手,拿过容素华手里的棒棒糖藏进被子里。

    “家里没有糖了,阿巳先吃这个,待会儿妈妈下楼给你补上行吗?”

    容行止皱着张小脸,倔强摇头,“不行,这个是要送人的。”

    “买新的送也是……”容素华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一顿,而后有些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儿子,“阿巳,你交新朋友了?”

    “是谁啊?妈妈认识吗?”

    容行止不肯回答,手将棒棒糖拽得死紧,微抿的唇泄露几分羞涩。

    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不少朋友都主动和他交朋友,他还带过好朋友回家,可最后,那些朋友都躲着他不和他玩了。

    小小的容行止想不通,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可能是好朋友要抄作业的时候他没给,也可能是好朋友请教他是他时他没讲清楚,抑或是只是因为老师奖励他一颗糖而他没分享。

    可有什么办法呢?

    他才五岁啊,五岁的小朋友就是喜欢吃糖啊。

    凭本事得到的糖,当然舍不得给别的小朋友吃。

    容行止越想越不开心。

    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他身体开始发热,嘴里也有点干。

    容行止无意识地舔了下下唇,苦到小眉毛皱得死紧,更加想吃糖。

    草莓味的棒棒糖,舔一口,能甜好久。

    可容行止还是没吃那颗棒棒糖。

    他把那根棒棒糖仔仔细细的藏到枕头底下,藏好还拍了拍,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藏了个大宝贝。

    “妈妈,下次去幼儿园的时候你要记得提醒我带。”

    容行止仰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一脸严肃。

    他记得,他上台拿糖的时候,那只靠窗的小鹌鹑抬起了头,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没放。

    她一定很想吃这根棒棒糖。

    容行止想。

    容素华被儿子认真的小模样给逗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看重一个朋友,她希望他能交友成功,却也心疼被药苦得一直皱眉舔唇瓣的儿子。

    想了想,容素华端起杯子转身出了卧室,去厨房拿出了白砂糖。

    泡好糖水,她重新推开小卧室的门。

    容行止怕又被骗,低头喝了一小口,甜味一接触到味蕾就炸开,他眼睛一亮,“妈妈是天使,阿巳最爱妈妈了。”

    他夸完,埋头咬着吸管满足地连喝了好几口。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有时候仅仅只需要一口甜的。

    容素华坐在床边举着杯子,笑得温柔。

    “妈妈,”容行止突然想到了什么,吐出吸管问:“狐狸精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天真单纯,最清脆好听的声音却问出了最扎人心的问题。

    容素华手一抖,杯子滑落到床上。

    好在杯子里的水只剩一点点,并没有打湿被子。

    “妈妈?”

    容素华低头捡杯子,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孩童的眼睛最清澈,容不得有丝毫污浊,也能放大所有罪恶。

    “狐狸精……狐狸精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