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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把灯点亮了之后,他就不声不响地挪到了屏风外,把穆炜娮留在陈列卧榻的里间。

    这卧榻,垂着好几层床帐,方才穆炜娮就是睡在这儿,这会儿掌了灯,周遭的陈设却比方才一团漆黑的时候更可怖了。

    这床帐垂着泛着黄色烛光的幔纱,幔纱上打了个结,正罩在卧榻顶上,眼瞧着却有几分像是起灵的挽联罩着一尊棺木。

    “尹晔,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穆炜娮回过头看了眼那灵床似的卧榻,急忙别过头,一个小跳,绕到了屏风外。

    尹晔垂着脑袋,目光朝她那边斜了斜。穆炜娮瞧在眼里,撇了撇嘴,这厮怎么连个小动作都搞得跟和尚似的,以为自己长眉罗汉呢,就斜着眼看人。

    “这儿是护国寺。”

    这尊罗汉手中扒拉的原来是方才那条发亮的红绳,答非所问。

    穆炜娮扯过他手中的红绳。

    方才发亮的地方原是一片金纸,她放在口鼻处一嗅。

    护国寺的主殿拜神用的燃香与别处不同,当中放了一味据说异域传入的奇特的香叶,入殿的香客敬香打醮老爱往烟雾缭绕处站上一会儿。

    这味儿打从醒来,穆炜娮就闻见了,特别浓郁,再配上这扎着金纸的红绳,他们的确极有可能在护国寺里。

    穆炜娮的一缕深思被牵到方才那个烛光中诡异的床帐上。

    那纱帐之所以瞧着诡异,大约也就是太过素简的缘故。

    莫非真是护国寺哪个和尚的卧房?

    不该啊,一般的僧人哪能轮的上这虽简素却陈设完备的厢房啊。

    穆炜娮想到这一层,瞥了眼尹晔,这会儿他还拨弄着那根红绳,明明坐在一个矮榻上却身正腰直。

    穆炜娮眯了眯眼,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眼风正好扫到他左肩突兀的那一颤。

    这人真的……无趣……

    眼瞧着尹晔不动声色地往右移了移,她翻了个白眼儿,满不在乎地往后一躺,枕着胳膊。

    “护国寺谁胆子这么大,敢绑了我俩来?”

    尹晔还是半句话也没,穆炜娮看着尹晔挺直的脊背,不知怎么的,这厮正襟危坐的样子,让她觉得别扭,她扯了扯他袖口。

    “喂,你不累啊?不闷啊?一句话不说,这儿又不是费先生讲学的地方,你端着那菩萨坐姿,可是要坐禅入定了?”

    尹晔扯过自己的衣袖,急忙站起来,立到了两步远的地方。

    那尴尬又拘谨的样子,把穆炜娮都逗笑了,她仰卧在矮榻上,左右翻滚着身子笑个没完。

    她还是头一回见一个男孩儿被扒拉了两下袖子,就能小媳妇似的别扭的。

    她放声大笑,搞得立在灯下,背身对着她的尹晔愈发局促起来,他发狠似的侧过半张脸,脸型的弧度变了变,穆炜娮自然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可令她惊奇的是这素日里修行道人一样的男孩儿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那侧过来能被她瞧见的左脸上,起了一大片烛灯也能照亮的驼红。

    穆炜娮瞧着那抹驼红,突然就不吱声。

    她起身不自觉地学着尹晔方才样子,立直了脊背,沉默地坐着。

    心里有种莫名滋味,仿佛她占了眼前这人天大一个便宜。

    她不过就揪了揪他衣服,他脸这么红?这……

    穆炜娮脑子里掠过她大哥有一回碰到了静瑶姐姐的手,被静瑶姐姐一掌拍在手背,他看着静瑶姐姐红着脸跑开的样子。

    她想到此处,捉摸出了点儿意思,难道……她方才无意间调戏了个男的?

    穆炜娮静默不过一刻钟,又笑了起来,笑得比方才更厉害了些,尹晔这回整颗头都别了过来,皱着眉头狠狠地横了她一眼。

    穆炜娮瞧着他局促地呼吸,胸膛起伏的模样,渐渐地收住了笑声,虽偃旗息鼓可还是一脸看笑话又得意洋洋的样子。

    两人此刻虽默不作声可都暗自用表情较劲儿。

    最后还是不擅冷战的穆炜娮败下阵来,她的肚子比嘴巴还先投降,饥饿让她的肚子叽里咕噜个没完,她不急着理会不争气的肚子,就跟没听见自己的肚子响声大似的,她嘴巴又打开了。

    “别生气嘛,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清,不该扒拉你袖子,可这儿就我俩,这厢房又黑的太黑了,白的太白了,素净的过分,瞧着跟停灵的地儿似的,我有些害怕,你又不搭理我……我……”

    穆炜娮一开口,尹晔就别扭地别开了头,又是背身对着她,留给穆炜娮一个虽笔挺但有些丧气的背影。

    大约所有男孩子都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羞赧的,穆炜娮托腮看着尹晔还没消气的背影,脑子里掠过她大哥红着脸被旁人嘲笑,他自己突然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穆炜娮于风月一门还懵懂的很,所有的经验都来自对两个兄长的观察,还好她两个兄长自来不管上房揭瓦还是下河摸鱼都爱带着她,使得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得以瞧清兄长们从懵懵懂懂到情窦初开的过程,以至于后来她总是比尹晔还先瞧清楚两人间的细水长流的走向和发展。

    哪怕是现在两人被困在这护国寺的厢房中,这个从扒拉袖子开始起伏的情绪,也是穆炜娮首先发现当中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