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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出租车上,向悠微微扭头,望向了靠在自己肩头的孟鸥。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为什么目的地变作了她家。

    都说醉话是不可信的。

    但也有人说是“酒后吐真言”。

    向悠真想让这些自相矛盾的俗语自己打一架,选出胜利的那个,当作普世真理。

    她没法给出什么明确的应承。

    头脑一片混乱之下,她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就秉着一条从小坚持的原则——

    要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做决定。

    暂时做不出决定,但不代表做不了其他事。

    姿势别扭的相拥过后,是向悠率先直起身子,顺带着推了推孟鸥。

    没了支撑,他只能摇晃着坐起。

    孟鸥看起来神志不甚清明,侧身倚靠在座椅上,眼神虚得没边,倒是一直坚持锁定她。

    向悠也看他。

    看那张熟悉的脸,带着陌生的表情。

    距离不知道是如何缩短的。

    如果当真画个对比图,也算不出是谁靠近得更多些。

    只能判他们俩都有罪了。

    孟鸥一点点垂下眼,很小心地靠上了她的嘴唇。

    这种无措又认真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吻。

    某一天的晚餐时间,两个人在学校露台上看星星。

    但其实真正看星星的只有向悠一个,专注到都没有发现,孟鸥的眼里全是她。

    “向悠。”孟鸥喊她,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

    “嗯?”向悠应得很轻快。

    孟鸥很显然是有话要说,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而后他昂起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在看星星,更像是在和星空怄气。

    这是在干什么呀。

    向悠不解地用胳膊肘捣捣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孟鸥对着星空开口道,“我能不能亲你一口?”

    后半句说得极快,连珠炮似的就讲完了。

    向悠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理解。

    幸得夜晚很黑,没人看到她一瞬间羞红的脸。

    她不说话,也开始看星星。

    那晚的星星应该很无奈。

    两个人动不动就看它,但没人真的将它看进眼里。

    “向悠。”好半天没等到回答后,孟鸥犹豫着又喊了她一句。

    这次向悠不应了,她只是紧张地吸了吸鼻子。

    有只手按上她的肩头。

    孟鸥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看她。

    向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儿想跑,偏偏一阵腿软。

    紧张、无措,还有些兴奋。

    让她纠结得又要掉眼泪了。

    那个总是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却是一脸的虔诚。

    他一点点低下头,像在端视什么珍宝。

    两双柔软的嘴唇相贴,鼻腔里全是夜风的清凉气息,裹挟着似有若无的皂香。

    向悠隐约知道接吻应该闭眼,但她紧张到根本没法阖眼。

    在她瞪圆的双眼里,能看见孟鸥分明的睫毛,在细微地振颤着。

    按在她肩上的手有些用力,吻她时倒是很轻。

    谁都不明白接吻应该是什么样,于是最终只是双唇相贴了数秒,又缓缓分开。

    孟鸥退开一步,很紧张地看她。

    她的眼泪姗姗来迟地落下,似乎太不凑巧。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孟鸥慌张到不行,伸手就帮她抹眼泪,“我、我以为你答应了,我……”

    剩下的话,被向悠的一个怀抱堵了回去。

    她面子薄,不好意思和他说她没生气,也不好意思说她答应了。

    她只能抱住他,比平时都更用力地抱住他。

    借此告诉他,她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她是喜欢他的。

    也愿意和他更亲近一些。

    但眼下的情况,和初吻显然是大相径庭的。

    她讨厌酒味,此刻却不得不和一个满身酒气的人相吻,恍惚间宛若沉进了红酒坛里,几近溺毙。

    和刚刚不同,微风后紧接的是暴雨。

    孟鸥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呼吸凝重而深沉,唇瓣碾得她发痛。

    他仿佛要自此将她啃食殆尽,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带着野兽狩猎的本能。

    理智告诉向悠,她该躲开面前这个不清醒的人。

    可是她好像也清醒不到哪去。

    那本该推开他的手,却用错了力气,反倒扣紧了他的背脊。

    末了,彼此缓缓分开,额头抵着额头,沉默地对视。

    那双眼里盛着太多浓烈的情绪,令向悠不敢直视。

    她稍稍错开脸,感受着他的嘴唇蹭过自己的脸颊,一路向下滑去,重又跌在她肩头。

    “我送你回去吧。”向悠道。

    “嗯。”他迟缓地在她肩上应着。

    “你住在哪?”

    “嗯。”

    “我是说,你住的地址是什么?”向悠都不记得,自己今晚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可回复她的,依然是一声单调沉闷的“嗯”。

    孟鸥好像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

    向悠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想的。

    大概那些酒精透过呼吸,透过皮肤,透过被他咬破的嘴唇,强行侵蚀她的身体,令她也染上醉意。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把他扶上了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带一个醉鬼回自己家,怎么想都是很糊涂的打算。

    向悠一路上都在后悔。

    一边后悔,一边静静地打量他。

    孟鸥难得变得很乖。

    他就那样靠在她肩头,五官舒展着,一只手还虚扣着她的手——

    不是令人安定地握着,也不是带着强迫意味地抓着,而只是虚虚地搭在上面,似乎一路放松到了这五根手指。

    但热意还是自此传递,让她在冬夜都有几分燥热。

    司机很好心地一路送到了单元楼前,顺带着帮她扶下了这个醉鬼。

    想来陌生人都这么热心,向悠忍不住又在心底埋怨了一句刘鹏。

    怨是怨着的,就是火气好像远不如当初那么大。

    被冷风一吹,孟鸥稍微清醒了点。

    但也仅限于能自己站直,不至于继续让向悠做负重运动。

    “这是……哪。”孟鸥含混不清道。

    “我现在住的地方。”向悠一边说,一边领他往楼道里走。

    虽然牵手是互相牵着的,但之中常常有着主动和被动的关系。

    过去都是孟鸥牵着她,走遍大街小巷,寒冬酷暑。

    而现在,换作向悠牵着他。

    他乖乖被向悠牵着,步履蹒跚但还是很认真地往前走。

    向悠常常要停下来等他,而他每每脚下一个不稳,手也会本能地握紧她。

    于是她就在这一紧一松间,感受着他的步调。

    也就十来米的距离,走了快一分钟。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后,孟鸥靠在墙上,冲着她笑了一下。

    向悠发现,醉酒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比如从前的孟鸥笑起来,那是坏笑、冷笑、哂笑,总之给他安个坏词儿总没错。

    但酒精好像降低了他的智商,也除去了他身上讨人厌的因子,让这个笑变得特别纯粹,还有点儿动人的天真。

    “你笑什么?”她问。

    孟鸥不说话,只是很用力地看她——

    很显然,他已经醉到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可就是舍不得闭上,整张脸都为那两小块肌肉用力,非得努力睁着。

    向悠哑然失笑,扭头看向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

    “叮”的一声,让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又牵起他的手,而他也乖乖拖着步子,努力跟着她。

    直到门一开,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玄关里。

    向悠暂时没空管他,她早上出门得急,家里还乱着呢。

    早餐用的奶粉罐和咖啡罐都放在餐桌上,茶几上吃完的零食袋忘了扔,从阳台收回的衣服就这么堆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叠。

    她是不是该庆幸孟鸥是醉着的,看不到这一片狼藉。

    虽然,她也没必要给前任留什么好印象。

    向悠走到沙发前,抱起一堆衣服,扔回了卧室里。

    而后,她转头望向门口的醉鬼。

    他是跪着跌倒的,现在也还跪着,歪着身子靠在玄关柜上,低着个头。

    乍一看,还以为在和她下跪认错呢。

    向悠暗自觉得好笑,摸出手机拍了一张。

    拍完她突然就清醒了。

    别人巴不得删光前任的存在,她怎么还主动往手机里存。

    她赶忙按下了删除键,又翻到回收站里,却迟迟点不下第二个删除。

    她沉默地看着那个还剩29天的自动删除倒计时。

    ……

    29天后再说吧。

    随手将手机放到一边后,向悠走向前,用力将他扶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他弄上了沙发。

    昌瑞每年的冬天都很冷,还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由于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几乎都是同样的温度。

    向悠在衣柜里翻出一床备用的冬被给他盖上,想想觉得不够,又再叠了一层秋被。

    厚厚的两床被子下,难得有孟鸥会显得小只的那天。

    向悠站在沙发边,低头静静看他熟睡的模样。

    有种奇异的错觉,在之中冉冉升起。

    其实,他不讨厌。

    他很可爱。

    就算他们不再是爱人,也是相识了近十年的好友。

    有时候想想,如果他们一直只是朋友该多好。

    情侣这种关系实在是太脆弱了,面临的考验也比其他关系要多。

    人人都祝愿天长地久,人人也赞颂天长地久,不正是因为它稀有难寻吗?

    在这个即将迈入新一年的冬夜,向悠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想了好多不着边的事。

    过了好久,向悠猝然打了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

    她看了眼还在睡的孟鸥,蹑手蹑脚地前去卫生间洗漱。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

    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睡梦里一幕幕掠过,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

    醒来时,头疼到好像经历了一场宿醉。

    不过说到真正的宿醉——

    向悠扭头看向紧掩的卧室房门。

    孟、鸥、在、她、家。

    这五个字蹦豆似的往外跳,给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昨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

    她真想穿越回去,揪着自己的领子好好问一问。

    但该面对的事情还是得面对。

    向悠趿拉着拖鞋打开房门,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

    被子都好好地摞在沙发上,孟鸥却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蜷成一团。

    昨晚她好像隐约有听见一声闷响,只是那时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梦中的声音。

    向悠匆匆忙忙上前,试着将他扶起。

    手指刚刚碰触到他的皮肤,发现他烫得吓人。

    孟鸥的体温本就比她高上一截,是过去她冬日首选的暖手宝。

    然而这次不一样,从他双颊的绯红来看,他似乎是发烧了。

    孟鸥被她的动作闹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颇为难耐地闷哼一声,自个儿从地上坐起,背靠沙发。

    “你还好吗?”向悠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

    孟鸥没说话,低头揪起自己的领子闻了闻,眉头紧锁。

    “能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我好难闻。”他张嘴就是一口烟嗓,快能和莱昂纳德科恩媲美。

    向悠有点哭笑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开口第一句是这个。

    可能是当初向悠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孟鸥一直很在意自己身上的气味。

    他不喜欢喷香水,大部分时刻都是洗衣液沐浴露的味道,皂香混杂着柠檬香,很清冽的气息。

    “……去吧。”此时此刻,向悠也只能这么说。

    念及他还病着,向悠不敢走远,就坐在沙发上守着。

    室内的隔音不算太好,能听见清晰的水声,像在下一场局部阵雨。

    而后雨声渐止。

    卧室门被缓缓推开,耳边传来厚重的喘息。

    家里自然没有能供他换洗的衣服,他裹着向悠的浴巾,将将挡着腰上一截,冻得不停哆嗦。

    孟鸥扶墙朝沙发走去,脚下直打飘,呼吸越来越重。

    “你、你去我床上睡吧。”向悠好像没法安心让一个病人睡沙发,她匆忙上前搭把手,给他换了个方向。

    孟鸥垂眼瞥向她。

    他没说话,乖乖和她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被子还是乱的,向悠本能地想去理一理,偏偏孟鸥已经坐了上来。

    他冻到嘴唇泛白,向悠没辙,抱起一团被子就往他身上招呼,手忙脚乱地开了空调。

    等到暖气逐渐温暖了房间,她终于松了口气。

    看见前任躺在自己每天睡的床上,这种感觉多少有点怪异。

    不过,如果只把他想成一位病人,或许会好很多。

    向悠一面这么告诫自己,一面帮他掖被角。

    帮他将在外的手放进被子里时,孟鸥忽然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

    空调房本就闷热,这手又烫得很,好像顽劣的小孩放了火,火苗自交握的手心一路上窜。

    向悠被定在原地,不敢动。

    不敢继续帮他掖被子,也不敢抽回自己的手。

    她只是低头看着孟鸥的手从被窝里露出一小截,那一小截正握着她的手,让她直不起腰。

    可他的眼分明是闭着的,喘息虽然厚重但分外稳定,向悠已经分不清他是意识模糊间的无意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就像昨天那段话一般难猜用意。

    “孟鸥。”向悠小声但坚定地喊他。

    没能得到丝毫回应。

    无论是握手的力度,还是他的表情和呼吸,没有任何变化。

    向悠深吸一口气,开始一根根手指掰他的手。

    他握得不甚用力,让她轻而易举抽出了自己的手。

    只是末了她直起腰,看着那手空荡荡地搭在床边,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心头蓦地酸了一下。

    向悠吸吸鼻子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将他的手扔回被子里,快步退出了卧室。

    虽然在关门前,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前任睡在自己的床上,这种感觉果然怎么想都很奇怪。

    昨天带回来的花还随手扔在玄关柜上,过了一晚它蔫了几分,但看起来依然娇艳。

    向悠在家里翻箱倒柜了半天,没找到花瓶,倒是翻出了个高筒的储物罐,勉强可以替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