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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8月15日,云南,保山。

    从缅甸到印度,风风雨雨一年多,李虎巍终于踏回家乡的土地,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

    营救行动小队从机场一路辗转,在保山县城同石砀再度汇合。保山县城曾被日寇飞机炸成废墟,但这处滇西要塞却坚强的挺了过来,在军民一砖一瓦堆砌下重新成了重要的兵站。

    “我说你们一个个脑满肠肥的,在印度混得人模狗样的……”石砀同众人击掌相拥,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军需物资,他可没少操心,眼圈周围有些浮肿。

    丁三爷摸了摸稍稍隆起的肚腩,又瞧瞧其他几位,在兰姆伽的日子里,有美国牛肉、猪排、牛奶和鸡蛋养着,即便每天大运动量训练,人比以前还是壮上许多。

    “这不,又回来陪你过苦日子了嘛。”米光扯着狮鬃般的络腮胡,咧开大嘴傻笑。

    “你说啥?苦日子?”石砀很是不满,抬脚蹬开地上的补给箱盖,露出一排亮灿灿的美国罐头,大伙都是一阵惊呼。要知道这可是在国内,油盐和米价都被黑市商人抬上了天,罐头更是比黄金还贵的东西。每一听罐头都是飞行员把脑袋栓在腰带上,冒着机毁人亡的危险从驼峰航线上死命拖回来的。

    徐白边馋边笑:“果然是自家兄弟,大战将至,绝没有伙食上亏待的道理呀。”

    说归说,印度回来的军人们吃习惯了热炒,除了石头肠子,所有人都对罐头食品深感绝望。

    “石中尉,多谢你在昆明枪下留情。”德钦素丽朝他深鞠一躬,将茶杯敬奉在手上。

    “别,我又不是死人,弄得跟遗体告别似的,”石砀并不乐意同她说话,在缅甸那场骗局让他恶心至今。

    在保山县城的这顿晚餐,有肉有菜,但部队已经进入战备,酒是绝对禁止沾口的。可老友相见格外亲切,以茶代酒也闹腾到了大半夜。

    唯独,李虎巍似有心事,呆呆望着郊外的野花野草们出神。

    次日一大早,李虎巍请了半天假,只身出了营房,他想起还有一具孤独的灵魂埋在保山。林玄问他做什么,他答:“去替朋友上坟。”

    他分明记得小怡的埋尸处,不过才一年有余,那天晚上所有的痕迹都被无形的手抹平了。重建的仓库、塔楼和工事可能就压在小怡身上呢,一想到这,李虎巍就不住的叹气,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小怡,这一年多,在地下过得还好吗?我杀了好多鬼子替你报仇,可是还不够,再多敌人的血也换不回你的命呀,”他对着荒草和枯木说话,想象那些是坟头墓碑,“对了,我有了想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可她比我强得多,陪着领袖夫人到美国,还在好……”他一时想不起来“好莱坞”三个字,只得作罢。

    他面对无边落木傻坐了一上午,直到突然有人发问:“小长官,你是在凭吊某个人吗?”

    李虎巍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个人。尴尬的是,刚才的自言自语怕是全被人家听去了。

    此人束身修士袍,拥有年轻且苍白的面庞。原来是个洋教和尚。

    “嗯,有战友牺牲在这里。”他对洋教不感兴趣,打算起身离开。

    “愿他的灵魂安息。阿门。”修士划完十字便飘然离去。李虎巍觉得好奇,怒江之畔的保山县已是不折不扣的战争前线,军民心思全在抗战御敌上,谁来听你个洋教和尚念经。

    不过,这位洋和尚也算是对战火中逝去的小怡表达了善意,李虎巍懂得感恩,便用目光送了他一程。

    他立在山头高处,目睹那名修士走远,却意外发现另一条纤瘦的影子尾随在修士身后。

    洋教和尚也不像是有钱的主,这是谋财还是害命呢?他猛然想起,修士的腕上有块闪银光的表,兴许值些钱。那种表似曾相识,他浆糊似的脑细胞终于反应过来:“对了,和老冯的一模一样!”

    他已认定洋教和尚是军统人员假扮,偷偷摸摸跟在身后的多半是日本方面派出的特工,这件“闲事”他没法不管。

    陈平自从做了林玄的尾巴,对戴笠交待的使命不敢怠慢。潜意识里,他压根不信林中校会有什么问题,但既然老板发话,只好赴汤蹈火。

    可怜陈平一门心思做人家的尾巴,却没想到自己身后也多出一条尾巴。藤田嘉明却要敏锐得多,李虎巍一加入这场跟踪戏,他脑中那条警戒之弦就被撩响了。

    “这个人,你不能杀。”绫小姐下命令时不像是在开玩笑。

    藤田不敢忤逆,但身后那家伙毫无疑问是个煞星,已经连折“兵神组”三条性命,他可不想变成第四个。既然如此,军统派来的尾巴只好先放一放。他朝陈平冷冷瞥了一眼,接着转过头来,恶狠狠向身后啐了一口唾沫。

    遮遮掩掩,你追我逐,这一天不知不觉过去大半,临时日落西山,藤田打算利用低见度做些什么。

    李虎巍发觉自己跟丢了目标,军统人员和日本特工都没了踪影,他自认枪法如神,但跟踪盯稍之类的工作实在没有天赋。眼见太阳要滚回山脊背后,他决定赶紧回营向林玄和亨特汇报此事。

    话说回来,他只请了半天假,迟迟不归已是大错,少不了要挨林玄的骂。她在外人面前从不对自己施以温柔,甚至比刚认识时更加凶巴巴的。

    才一转身,颈后就是一激灵。他能猜出是一支轻而薄的利刃在脑后毒蛇吐信,身子立即像上了弹簧似的朝前连蹿带滚,起身摆定格斗架势,却发现眼前无人。

    “斯阔以(厉害),可以当我的对手了。”

    李虎巍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句日本话居然发自身后,说话之人像是有瞬间移形换影的本事。

    “别人夸你‘斯阔以’,你得说‘马达马达’(还行吧),说话要有礼貌。”他还记得林玄教他说日本话时说过这个,但面对身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日本特工,他只想骂一句“西内(去死吧)!”

    黄昏微光里,他大致看清那家伙的脸。说这是张活人脸真是抬举了,简直是一只长舌头的骷髅头骨。

    藤田形销骨立,门牙外露,眼窝深陷如两口枯井,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当然,他的威胁绝不仅在于长相。

    李虎巍卸枪在手,无需拉栓上膛的美式卡宾枪很适合短频快的战斗。但藤田的动作之快,让飞窜林间的黄鼠狼感到渐愧。手指腹还没沾到扳机,藤田的脚背就扫到了枪身。

    当初歪博使蛮力都没能从李虎巍手上夺枪,藤田靠巧劲便做到了。

    还没从那记飞踢的震撼中缓过神来,紧接着一道银光擦着李虎巍的喉结划过,他能感受到刀尖的金属冰凉。

    骷髅脸带给他的压迫感,比“盐湖城之狼”只多不少。论短兵格斗,他给对方提鞋都不够,只好冒险去抓被踢飞的枪。

    藤田居然没有阻止,只是哼哼冷笑。

    找回武器,李虎巍多少找回了一点自信。他动作连贯,毫不拖泥带水,朝藤田连扣扳机,子弹打得碗口粗的树摇摇晃晃,呼喇喇惊飞了一窝野雀。藤田早就挪动了位置,李虎巍心里心中叫了声“要糟”,颈后果然刮起劲风,接着一记沉重的腿击扫在耳侧。病怏怏的藤田貌似塚中枯骨,腿力却刚猛霸道,让他短时内失去了听觉。

    “臭小子,别再碍事!”藤田用生硬的中文发出警告,话音没落身子就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