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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雷公入行佣兵以来头一回失眠。

    并非他不习惯在雨林中过夜,比此凶险百倍的亚马孙丛林他也只当是自家卧室。在阿根廷当兵那会儿,为剿灭藏身邻国的***叛军,雷公曾加入特种部队进入玻利维亚作战。有一晚,栖身的树下聚集了上百条阴险的毒蛇,即使那种极端环境也不曾妨碍他获得优质睡眠。

    此刻,真正令他不安的,是凭空消失的“白眼贼”何塞。那家伙异于常人之处,是在黑夜中有一双能捕风捉影的耳朵,通过细微的呼吸声判断目标的方位。雷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以减缓那种深埋心间的恐惧感。

    在缅甸的雨季,你永远猜不透天空究竟蕴藏了多少水分,雨林中的任何生物都必须时刻适应狂雷闪电和瓢泼大雨。雷公预感到,已经有足够多的水分积压在云层里,低气压的沉闷让他的情绪变得极端恶劣。

    苍穹闷雷滚滚,接着一颗水珠砸落在雷公的额头,他以为是打头阵的雨滴,但这颗水珠却是带着体温的。他心头一阵悸动,手指本能地滑向腰间的手枪。

    就在一霎那间,刺破暗夜的闪电像天神手中的银鞭,隐藏在夜色幕布背后的魑魅魍魉在电光中一一显形。

    雷公看到了那张瞬间被闪电映射出来的鬼脸,如一只络新妇毒蛛从树冠悬丝而下,匕首的尖端几乎扎到他的鼻尖。每当何塞躲在暗处动手杀人时,总会习惯性的对猎物吐出舌头,既是杀欲也是食欲,仿佛握在掌中的不是夺命匕首,而是切割美食的餐刀。

    从认识何塞的头一天起,雷公就出于本能地厌恶这条舌头,还称之为撒旦之舌。而此刻,他甚至能看清撒旦之舌上密布的颗粒。

    为避开雷公设下的警戒陷阱,白眼贼选择攀爬树冠从空中下手,他费尽心机的用绳索将左腿悬在粗树枝上,模仿蜘蛛缓缓垂下。

    雷公并非只会以力降服敌人,他机敏地将头侧转,白眼贼的匕首擦着耳廓刺穿帆布。他顺势拔出手枪,却被早有防备的白眼贼一掌击飞。

    两名为友为敌的佣兵在黑暗中交手了几个回合,缺乏警惕的中国军人全部处于深睡眠,白天行军带来的疲乏将他们牢牢摁死在梦境里。

    闪电熄灭,野人山再度被黑暗主宰。雷公想要竭力嘶吼,可何塞的匕首却比闪电更快,刀尖划开了气管。

    “很抱歉,维克托,你应该明白的,佣兵没有天敌,也没有仇恨,一切只是为了生意。”他将匕尖顶住雷公的胸口,用力压下镶有银骷髅的刀柄,雷公则用尽余力抵挡,鲜血以极高的压力从脖中细小的伤口喷出,发出动人心魄的咝咝声。

    雷公很想知道日本人究竟开出了怎样的价码,让何塞毫无心理障碍地将利刃扎进前战友的身体,可惜他已无法出声。过不多时,雷公的喉根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在痴痴发笑,眼睛变得像天使般纯净透明。他猛然间松开了巨掌,整支匕首连刃带柄噗的一声没入胸膛。

    一秒之后,白眼贼听到了MKI型手榴弹的引信触发声。他没想到雷公即使死了还留有后手,不由汗毛乍竖,在4.5秒的逃生时间里,右脚发力划出弧线,特制的带刃靴尖削断了悬住左腿的绑绳,落地后连翻带滚跳进一株粗壮的山毛榉背后。筆趣庫

    在手榴弹炸响前,雷公用一对巨掌将它捂在胸口,努力不让破片杀伤周围熟睡的中国人。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再见了美丽的林少校,妈妈……”他感受到一团火球在胸口腾起,手榴弹爆炸的威力被西班牙裔阿根廷战士维克托.埃德拉多.塞巴斯蒂安的血肉之墙阻拦住了,这是一次代价昂贵的战斗警报。

    李虎巍第一个从睡梦中惊醒,一块湿乎乎带着体温的重物砸在他胸口,他仔细摸了摸,竟是一只巨大的断手!

    有敌情!他从简易吊床翻身落地,手中步枪像是从心窝子里冒出似的,准星咬定传出爆炸的位置。再度袭来的闪电又一次提供了短暂可贵的照明,雷公的胸腹部被炸出可怕的血坑,还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的焦味。他此时无瑕悲痛,心思全在可能存在的敌人身上。

    “有敌袭,就地隐蔽!”他话刚出口,老天爷又劈下一记响雷,瀑布般的雨帘瞬间把野人山变成了水帘洞。

    雨幕一降,即便不发出警告声响,梦中的军人们也被浇醒了。他们用各色方言吐着脏话,纷纷就地寻找掩护,袭击者却并未再现身。

    “小病猫,刚才是啥子东西炸喽?听着像是美国手榴弹。”钻天椒腿脚不便,踉踉跄跄爬到一棵粗脖子树背后发问。

    “老子咋知道!雷公被炸死啦,就死在他自己床上!”瞄准镜里只有无数蚯蚓似的水线,却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目标。

    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李虎巍对这种野外突至的雷雨再熟悉不过,一旦雨势滂沱,闪电的频率就会下降,这样一来就更别指望发现潜在的猎手了。他夜间视力虽然异于常人,但那也得借助月光才行。

    “找到下黑手的兔崽子了吗?”那是嵋猴子的声音。

    “都别出声,不要暴露位置!禁用手电,对方可能有枪。”林玄一声提醒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徐中尉,朝尸体的方向打一发照明弹试试。”林玄压低了声音,尽管对手未必听得懂中国话。

    “最后一发了。”徐白刚从睡梦中回到恐怖的现实,尚未摸清状况,是否要将仅有的一颗照明弹耗费掉,他还打不定主意。

    “用掉它,快!”林玄的命令十分坚决。

    徐白没再吱声,将信号枪对准正前方的那株山毛榉,树冠像一顶绿伞护住雷公的尸身。随着一声尖啸,弹体扎进了树干,尽管雨势凶猛,照明弹体内的镁和磷依旧熊熊燃烧,瞬间释放出的亮光让人几乎目眩。

    就算是条恶鬼,也该显形了吧。李虎巍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四,当数到五的时候,一条影子从山毛榉树干背后箭一般蹿出,此人的冲刺速度远超出常人,从李虎巍遇敌到预备开枪的短短两秒里已冲出二十多米。

    “乒”的一声枪响,李虎巍肩头一震,子弹出膛了。目标脑侧喷出一团血雾,应声栽倒后原地打了几个滚,消失在照明弹光圈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