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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迷宫般的原始密林,林玄总算闻到属于人间的味道。一路之上她不停呼唤李虎巍的名字,怕他失血过多身子撑不过去,一觉睡着便醒转不过来。

    朝南坎方向走走停停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分她在湿答答的乡间泥泞小路上遇到一头亚洲象,这头体格庞大的成年雄象由一名克钦青年驱赶着负重前行。当地人驯化大象用于骑乘和劳役非常普遍,象背上载着供全家人使用的日用品,日军对这些乘象的克钦人通常不予严格盘查。

    “小虎,我不懂缅语,你去和他说说,让他用大象载我们到南坎。”她打算搭乘一趟“顺风象”。

    李虎巍吃力地朝那位驯象人吆喝了一声,嘎巴嘎巴说了一通。驯象人叫停了自己硕大无朋的坐骑,命令它跪下来,好让乘客蹬着腿爬到背上。这种亚洲象生性聪明温顺又吃苦耐劳,比马匹驴骡更加可靠。林玄扶着李虎巍坐上了象背,几天来的困苦暂时告以段落,她终于得以长出一口气。

    尽管林玄脸上涂得黑乎乎,可还是比当地女人耐看多了,驯象小伙不时抬头偷看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讪来。

    “说我是哑巴……”她别过头去轻声道。

    李虎巍只得吱吱唔唔告诉小伙子这是他妻子,生来就是个哑女。克钦小伙叹了一声,满是遗憾,便问他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虎巍顺口编了个故事,说是在山里打猎时被豹子抓伤了腿,不得已挖掉了受感染的烂肉。他本就是猎户出身,故事说的唯妙唯肖。

    可克钦小伙脑子不笨,一下就看出了两人破绽:“伤成这样还穿戴得这么整齐,再瞧瞧你的妻子,不是逢年过节时才这么穿吗?”

    小伙呼喝几声喊停了大象,用警惕的目光审视这对可疑的夫妻,大声质问他们究竟是何身份。

    以李虎巍现下弱不禁风的身体,根本无力使用武器,说实话,他也不忍心对这样热情善心的男孩下手。筆趣庫

    林玄朝小伙甜甜微笑又招招手,头顶银饰震的叮铛脆响。这青年没有直面美丽女性的经验,直愣愣看着她从头顶款款解下一根银簪。他还以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哑女人企图用银饰来贿赂,正待拒绝,只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脖颈已被簪尖穿透。

    李虎巍急忙吼了声“别杀他”,可终究晚了一步。克钦青年睁着惊恐的眼睛,手捂着冒血的脖子从象背一头摔下,仰面倒毙在泥潭里。

    “你怎么没弄清敌友就杀人?”李虎巍也顾不得下上级尊卑,大声斥问她。

    林玄默不作声跳下象背走近那青年,抽出匕首又补了一刀,确认目标死亡后在尸身上摸索了一番却并无所获。

    “在缅甸,到处是日本人的走狗,你很难断定此人是否是德钦党游击队员。”林玄冷冷说完,学着克钦人驱使大象继续赶路。

    李虎巍不服气道:“那你也搜过人家了,是敌人吗?”

    “没法确定。”

    “哼,什么都没搜出来,还不肯承认滥杀无辜吗?”

    “没搜出武器就不是敌人吗?小虎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她用克钦鞭子狠狠抽了大象脑袋,这巨兽发出一声悲鸣,极不情愿的挪动脚步,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已倒在泥沼中一动不动的原主人。

    林玄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边抽打一边咬牙切齿:“你做了唐僧,把本长官当孙猴子?打死的就算不是白骨精,也是个小妖精!随便往游击队根据地里一带,咱俩谁也别想走,明白吗?”

    明知自己争她不过,李虎巍闭上眼和嘴装作打瞌睡。其实他是真累了,手脚虚得无法抬起,额头上像是搁了一块烧红的炭。

    半睡半醒时,嘈杂的市声传进耳朵,那是久违了的市井人烟,南坎该是到了。

    “南坎”是掸语的译音,意为“金江”,隔江对岸就是芒市地界。世世代代的中国人在南坎殖产兴业,清末之时英国人强租南坎,现在算是英属缅甸与中国云南相接的边陲重镇了。

    日本人在缅东势如破竹,统治南坎的英缅当局早已作鸟兽散。只是日军战线拉得过长,实在没有兵力在军事价值不大的南坎镇留太多驻军,派了区区12名日兵留守,一支人数不详的德钦党游击队帮助日军维持治安。

    林玄将大象停在镇外僻角,一直呆到落日后再将李虎巍悄悄背进南坎。她明明是头一回来到边陲,居然对镇子格外熟悉,像是回自己家那般驾轻就熟。

    李虎巍不敢多问,任凭她在街巷中穿梭。南坎世居汉人,建筑以明清汉风为主,那些褐瓦檐角勾起了他对家乡的思念。

    “这里真像是家啊。”他由衷感叹。

    “你一个克钦男子讲得一口好汉话,怕敌人不主动找上你么?”林玄的气还没消,她就这脾气,假如哪个男人真的惹她生气,必得对方主动开口道歉才算完。

    “你不也一样?一口外地话的克钦女人。”他颇不乐意的回敬说。

    林玄懒得理会他,在青石砖路上步频飞快,又穿过了两处街口,脚步停在一间中药铺子前。药铺早已打烊,几下敲门之后,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子极不耐烦的呵斥:“日落前就打烊了不知道吗?不是急诊的话,请明日再来!”

    林玄清了清嗓子回应道:“老板家的长工崴了腿,又被野狗追着咬,再不开门,只怕是要破门咬人。”

    门内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才应了一句:“别急,来了。”

    斑驳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探出个花白发色的男人,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普通如路人,架着一副老学究常戴的黑边眼镜,中式灰蓝布薄长衫让干瘦身材更显单薄,手拄的枣木拐杖令他的表面年纪比实际年纪显得更加老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