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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寒剑光追随着邪祟灰影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明霜收回目光。

    夜色掩盖了她苍白的面色,却掩不住她唇边漫出的血。

    霜华剑是明霜的随身佩剑,极为要紧,她为何会选择自己留下来,反而将剑交给云岚,让他去追

    现在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原因很简单,她不能追了。

    明霜咳了一声,咳出更多的血来。

    邪祟那一击出手的时间选得太好,正选在明霜无暇分心,对身后毫无提防的时刻。若非她提前警觉,出剑格挡,现在受的伤只会更重。

    即使提前警觉格挡,明霜仍然伤的不算轻。

    她眼底显出些恼怒来。

    这份恼怒不是对着出手伤她的邪祟,而是对着她自己的。

    有纷乱嘈杂的脚步声逼近,院门外亮起火光,那是城主府从上到下被全部惊醒,匆匆赶来探看,却被挡在了院子外边。

    城主夫人惊慌的哭喊声从院外传来,拍门声不断响起。

    明霜充耳不闻。

    和云岚不同,她更淡漠,更无情,于是她始终记得,这里是幻境,这里的人全都是幻象。

    三对接连惨死的新人是幻象,丧子哀哭的老妇人是幻象,焦急的城主夫妇依旧还是幻象。

    幻象不值得她在急需调息疗伤的时候浪费时间应付。

    她席地而坐,顺便挥手设下了一道结界,开始打坐调息。

    邪祟,通常指受邪气浸染、或为邪修所控,作祟害人的人或物品。

    林小姐身体里的,就是这样一只邪祟。

    受邪气浸染太久,会影响神智。这只邪祟能在两名元婴修行者的面前借人类皮囊掩盖邪气,还能偷袭明霜险些得手,当然不是一只弱小的邪祟。正因如此,它被邪气浸染许久,已经渐渐忘却了很多东西。

    它只记得自己原本是人,后来变成了邪祟。却记不得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变成邪祟。

    邪祟现在只知道,自己应该快逃。

    它以神魂怨气为食,其中,新婚夫妇鲜活年轻的魂魄与死后浓烈的怨气最受它喜爱。于是邪祟潜入了鸳鸯锦,藏身此处,它在新婚夫妇的每一件首饰上都留下些微薄的邪气,这点邪气就像它的触角,替它感受着戴上首饰的新娘,一旦碰到合心意又方便附身的,就沿着这一缕邪气,将新娘的魂魄吞吃干净,留下一具空壳,被它占为己有,等到新婚那日,再将悲伤的新郎杀死,同样吞噬他们的魂魄。

    那种大喜突然转为大悲,带着悲痛、绝望、不甘,浓浓怨气的魂魄,是它最爱的食物,能助它迅速增长实力,不但美味,而且大补。

    邪祟对此十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这里是瀛洲城。

    瀛洲道观坐镇在瀛洲正中央,一旦邪气过于浓郁,露了行迹,立刻就会有瀛洲道观的道人赶来。

    为此,邪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掩饰,将新郎新娘的死做成意外。然而它再怎么小心,终究还是引来了瀛洲道观的人。

    那一男一女两位少年人让它很是忌惮,但它又不甘心就此逃走。因为新人的魂魄虽然美味且大补,但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年轻的新人满心欢喜等待婚礼,却在婚礼前突然丧命,魂魄上本身就带着尖锐的戾气与怨恨。因此邪祟必须将新郎新娘全部吞噬掉,两道魂魄上的戾气怨恨彼此压制,才能让它更好地吸收怨气,壮大己身。

    它已经吞噬了第四位新娘,如果放弃新郎的魂魄,它很难将新娘完全消化掉。

    于是邪祟心存侥幸,留了下来。

    没想到的是,留在城主府的那位修行者如此不好对付,竟然像是早料到了它会偷袭,不但挡下了邪祟的全力一击,还反过来重伤了它。

    背心的剑伤和落在肩头那一掌,让它吃尽了苦头。名门正派的招式灵力天生对它们有着克制的作用,体内的邪气左冲右突、不断翻滚,几乎要破体而出。

    它燃烧自己周身邪气,朝那女修挥出一击,仓皇逃离。然而没想到,另一道身影踏剑而来,紧紧追在了它的身后。

    “呜”

    邪祟发出一声恼怒的尖叫,回身又挥出一股灰色的邪气来。

    云岚正欲闪避,身下的剑却已经自行加速,不闪不避,正正朝着那团邪气冲了过去。

    云岚

    霜华载着他,毫无波澜地穿了过去,那团邪气在霜华凛冽的剑意下四散开来,没入深沉的夜色里,无声无息碎裂成了齑粉。

    云岚微感讶异,但这时容不得他分心,左手捏了个剑诀,这把剑居然也肯听他的话,飞得更加急切。

    林小姐的身形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忽然向下,一头扎进了某家的宅院。

    邪祟支撑不住伤势,要铤而走险伤人了

    云岚神色一沉,剑身微顿,紧接着载着他疾冲而下,跟着邪祟追了下去。

    只听轰的一声,那家宅院墙上破了个大洞,一道灰色的影子遁入其间,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高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断响起。

    这是邪祟已经控制不住周身邪气,不由自主地邪气外放了。这邪气浓郁阴暗至极,若有八字弱的活人,被这邪气当头一冲,只怕立刻就要被摄去神智。

    云岚暗叫一声不好,匆忙间右手一挥,掌心伤口再度撕裂,鲜血伴着精纯灵力涌出,凝成一滴殷红中金光闪烁的血珠。

    他指尖一弹,念了声去。

    血珠撞入那团阴气之中,紧接着如烈火烹油般,呼的一声,烧了起来。

    金红火光自阴影中蒸腾而起,顷刻间星火燎原,燃起了整片邪气,朝着邪气尽头那道逃逸的灰色身影席卷而去。

    邪祟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它披着这身人皮本是为了隐藏踪迹,此刻这身人皮却成了最大的束缚。

    火光升腾而起,遮天蔽日。

    金红火光中,那道灰影一僵,慢慢倒了下去。灰色邪气散开,只穿着雪白中衣的林小姐躺在地上,被火光层层包围,却无半点损伤。

    无数灰色的邪气遇火则燃,火势更加剧烈,噼里啪啦的烧灼之声不断响起。很快,入目只剩金红色的火焰,再无半分邪气。

    云岚走了过去,火焰自动分开。

    耳边有响动传来,云岚稍稍抬眼,只见不远处的窗边露出一只眼睛,见他看过来,那只眼睛迅速从窗边消失了,极其低的痛呼之声响起。显然是偷看的人急着躲避,不小心磕碰到了什么地方。

    普通人看不见火焰,也看不见邪气,他们只能看见一个只穿着中衣的女子躺在院子里,以及一个提着剑走来的云岚。

    林小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走到林小姐身边时,云岚还是禁不住心底一沉。

    气息已断,魂魄全无,人已经没救了。

    他半蹲下来,从袖中摸出储物袋,作势要将林小姐装进去。

    就在这时,一条灰影悄悄从林小姐身下飘了出来。它真的很小,悄无声息融入了夜色,眼看就要逃离。

    云岚左手捏了个剑诀。

    有光一闪而逝。

    那是霜华的剑光,它从灰影中间穿过,又折回了云岚手边。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如果是普通人,根本看不见那一瞬间的剑光闪烁,只会疑心自己是不是眼前花了一下。

    灰影在空中僵住,顿了片刻,然后轰然散开,彻底化作一篷飞灰,在夜风里消散了。

    这是真真正正的消散,邪祟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就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云岚挥了挥袖,将林小姐的身体收了起来。

    虽然已经救无可救,但总要将她带回去。

    他站起身来,面色更加苍白,他摸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掩在唇边,咳了两声,有血落在上面,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点点红梅。

    他的血有些特殊的功效,天生克制这些邪祟,但如方才那般燃起离火诛除阴邪,终究还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若非邪祟落入凡人宅院之中,很可能控制普通人来阻拦他的脚步,云岚也不会燃起离火。

    掌心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云岚已经没有余力去管它了,他握着手中的剑,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一眼。

    方才没有时间分心去看,但云岚能感觉到,这是把好剑,甚至是一把绝顶的好剑。剑意锋利决绝,有如千年不化的霜雪。

    就连云岚的朝光剑,也未必能及得上它。

    朝光,指清晨时分的阳光。

    能以此为名,自然说明此剑不凡。这把剑是上阳宗祖师留下来的,相传当年上阳宗祖师带着这把剑横行天下时,它的剑光比日光还要夺目,足以震撼天地。

    一把比朝光还要好的剑,那该是多么绝世的仙剑

    云岚凝视着它,目光渐渐僵住了。

    剑身上,有两个字正在夜色里泛着寒光。

    霜华。

    调息完毕,明霜睁开了双眼,缓缓起身。

    她的面色虽然还显得有些发白,但方才那种过分的苍白已经散去不少。

    面纱这一晚上陪着她经历了很多,先是和邪祟战斗时被削落半边,又在她吐血时沾上了血,已经不能用了。

    明霜一手将面纱摘下来,掌心生出灵火,将面纱直接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