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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谢致听见周峦轻轻在他耳畔道:“好兄弟。”

    正月初八,谢景被游街的第一天。

    百姓们起初还有些怕,仍忌惮着谢景曾做过皇帝,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不知是谁扔出第一个石子,掷起第一道浪,百姓们纷纷尝鲜,石子、菜叶、鸡蛋纷纷向谢景投掷去。

    起先民众们是默然投掷,渐渐的,就有了叫好声。再后来,又添了对谢景的叫骂声,对谢景的谩骂,起先骂的是他证据确凿的劣行,例如窃国卖国,杀妻杀子到后来就什么都骂了,子虚乌有的罪状,只要大家都想得出来,就会加上谢景身上。

    百姓们越骂越愤怒,寒冬的街道上仿佛烤着炙火,涌着热流。虽然从细处说,谢景的所作所为并不曾伤到这些百姓,百姓们却突然像痛恨灭门仇人般痛恨起谢景,发自内心的声讨他。怒与愤恨愈燃,百姓们咬牙切齿,若不是有禁卫维持秩序,百姓们定会一拥而上,将谢景生生焚死,或是千刀万剐。

    某家酒楼内,还是去年那间厢房,那扇窗户。谢致举着水晶镜,只对着窗外望了一眼,就将水晶镜放下。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幽然道:“一场狂欢。”谢致将水晶镜放到一边。

    常蕙心闻声将水晶镜捡起,举在目前看。两侧街边围绕的百姓多,道路拥挤,谢景的囚车走得很慢,所以常蕙心通过水晶镜远眺时,仍能清清楚楚瞧见谢景:谢景十分消瘦,两颊深凹进去,老得都辨不出年龄。他蓬头垢面,阴暗的水牢里待多了,导致谢景此时一直眯着眼睛,不敢直面阳光。因为常时间被绣铁桎梏着,他的手腕和脖颈处均成紫红色,肌肤甚至开始出现腐坏,想了他的膝盖和脚踝应该也一样惨不忍睹。

    大冬天的,百姓们手头囤积最多的就是大白菜,“啪”的一颗大白菜朝谢景脸上砸去,正中下颔,瞧见他嘴里渗出了血,估计是牙齿被打掉了。谢景竟然嘴角带血,颤声笑了出来。常蕙心瞧着谢景的面部表情,仿佛能听见他的笑声,令人发毛。

    百姓却是不怕的,他们沉浸在对谢景的声讨声中,常蕙心将水晶镜往下移,发现一个小男孩,最多不过五岁,站都站得摇摇晃晃,竟也伸着十指向上,指着谢景面门痛斥。孩童小小年纪,受气氛感召,神色颇为凛然,俨然化作为道义。

    常蕙心忽然想起来,她上一次通过水晶镜远眺谢景,亦是谢景上一次游街,还在去年春天。那时候,谢景身为皇帝,携皇后京郊祭祀,后头跟着长大成人的太子,江山稳固同时子孙万代。明君功德,万人讴歌。谁知区区只一年光景,就墙倒众人推,真的是“阶下囚,俎上肉”。

    再回首,谢景那万般风光,已成虚无缥缈。

    常蕙心轻轻叹息了一声。谢致听到这声叹息声,出声道:“我曾同你说过,当年我在桌里发现你沉睡如尸,一时哭泣失神,还是大哥站在身后拍了我的肩膀,我才转过头来。大哥说你不是睡了,是死了,我当即打了大哥一拳。大哥不还手,说是床笫间失手杀了你,他也颇为难过。”

    常蕙心点头。这事她与谢致初逢时,他便向她讲了。只是那时常蕙心对谢致处处防备,便没有相信这是真事。

    谢致道:“这事,其实我只讲了前半截。那时刚与你重逢,我一点私心,生怕你去找大哥,就没将后半截讲出来。”如今,谢致可以放心大胆说了:“我哭到不行,不理大哥在身后呼唤,直接就往马厩冲。我骑上那匹唯一上了鞍的马,冲出家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骑术也不佳,就一个劲往前冲,不久后,我就听见后面有大哥在喊我,一声声唤着‘三吴你回来’,我回头望,发现大哥骑着家里没上鞍的马,一直在后头追我。我失了神,手上的缰绳没拽住,立刻从马上跌下来,失却控制的马就要在踩我。大哥在后头焦急喊着,声音都变了,我的心都发颤了。大哥飞过来,将我压在身下,替我挡了马踩那一下。不,不是一下,是连着好几下,能听见大哥右臂骨头碎掉的声音。我虽然仍恨着他,却忍不住了问他是不是胳膊脱臼了?大哥说脱臼不是这样的,又说他没事,又说抱我回家。”谢致讲到这里,声音哽咽,常蕙心以为去他哭了,抬眼瞧时,却发现谢致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

    长长一段旧事,回忆到最后,他却仓促收尾,道:“然后,大哥就单臂抱我上马,我们骑着一匹马回家了。”

    常蕙心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谢景的囚车早就走过了这条街,透过厢房的窗户,能听见热闹的街道逐渐归于寂静。常蕙心攥着水晶镜:“我把这水晶镜收起来吧。”

    “好。”谢致只说了一个好字。

    临到两人要离开厢房了,谢致突然转身,回头望向在咫尺的常蕙心。常蕙心问他怎么了,谢致却轻轻淡淡地说没什么。走了两三步,迈出房门下楼,他突然又说:“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常蕙心在谢致身后建议:“三吴,我们十五成亲,十六日寅时就动身离京,早点走,可好?”

    谢致点了点头。

    这厢,谢景的囚车环城打转,轱辘轱辘碾过容府所在的街道。容桐隐在人群中,睁着一双大眼,目睹谢景的惨状。

    容桐负手立着,心想:谢景真惨,被这么游街。容桐又想起来,自己也曾游过一次街,但那和谢景可是大相径庭,他穿着官服戴着高帽,高中榜眼,马踏春风。

    容桐旋起嘴角,绽放了一个稍微带着愉悦的笑。他转过身去,伴着阵阵咒骂谢景,讨伐谢景的嘈杂声音,容桐远离人群,推开了自己家中的大门。

    容桐一踏进府内,就立刻关紧了大门。

    袁宝林前些日子流了孩子,身子变弱,一直调养都调养不过来其实是容父不上心,根本就没给她开什么好方子。

    袁宝林要不是这会下不了床,早出门去救谢景了。

    袁宝林一见容桐进屋,急忙问道:“容大人,陛下怎样,他还好么?有没有受苦?我隐约听到府外有人在咒骂陛下。”袁宝林侧身,情急之下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容桐扶住她,不急不缓道:“陛下很好,屋外并无人咒骂陛下,娘娘是思虑过多,听得恍惚了。”容桐拍了拍袁宝林的手背:“娘娘好好养着身子吧!陛下暂时还不知道娘娘伤了身子呢!”

    容桐这么一提醒,袁宝林就怯了,心虚谢景要是知道她没了孩子,还会不会继续宠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儿童节完结不了了#端午节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