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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凯放下手中的画笔,呆呆地站在七层顶楼阁子间的那一扇菱形窗前。远眺窗外,一览无遗,没有任何阻隔;放眼望去,在灰蒙蒙的阳光下,地面上的楼房、道路和人影,参差斑驳,影影绰绰。

    这是夏末秋初一个星期三的上午,就在距任凯家窗户的不远处,那个比这个楼房高不出多少的大烟筒,却在此刻的大白天里,也十分例外地冒出了滚滚黑烟。然而,就在这会儿的任凯眼睛里面,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脑子里只荡漾着一个名字“镜湖”。

    当初就在单位里张罗着福利购房的时候,按任凯的行政职务、工作年限、职称和学历,他有资格挑选五到六层的房子。但他只做通了妻子的思想工作,便毅然决然地就在带有阁楼的七层三室一厅的房屋合同上签了字。

    搬入新家也快三年了吧,双方父母却都仅仅来过一两次。每次听到亲属们说去他的新家好比“攀登十八盘”的时候,任凯虽说一直都是面无表情,装成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其实,他听得比谁都更清楚,只是在他任凯心里确实自有乐在。

    借口“不愿爬楼”,近来妻子和孩子留宿距在此不远的父母家里,已变得越来越经常和自然了。孤独和寂寞,让任凯也愈来愈钻入了极其狭隘的自以为是的为所欲为之中。

    自从搬上了新楼,任凯用儿子学美术的工具,重新拾起来搁置了近三十年的绘画喜好。每当独自一人在家时,他就会躲进阁楼上,支起画架子,任凭想象和记忆,用水粉加油彩,在上面涂抹、勾勒和点缀起来。

    三十年之前,于少年宫学画的情况和现在有很大的区别。因为,任凯母亲一位同事的爱人就在少年宫里工作,有一天来家中串门,看到任凯在地面和墙上一块块支离破碎的涂鸦。于是,他向任凯的父母建议,让小任凯每周二四下午在第三节课后到区里的少年宫,由那儿的老师们辅导着学画画。那时候,在少年宫里学习绘画也不需要交报名费和培训费,只是让孩子家长支付一点笔墨纸张的费用。但是,也就是这样一点花销,对于那会儿的平常人家来说,也是属于应该记账的日常消费。所以,至今任凯闭上眼睛,耳畔即可回荡起来父母那会儿的叨唠声:

    “花了这多钱,你画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是刚买了纸/墨/笔吗!怎么又要买啊!咱不学了吧?”

    我们最伟大的领袖去世,“王、张、江、姚”那一伙垮台,国家改革开放。这样一系列的变化,最初体现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里面,主要是人们头脑中的观念受到了猛烈的冲击,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活的方法方式也开始出现转变了。今天回头去看,那一段时期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城市适龄青年不再担忧上山下乡了。然后,下了乡没有门路回城的、回了城没有找到工作的、找到工作没有家庭条件提干的、提了干还想高升的……诸如此类的人们,似乎都佩戴上了专业望远镜,一下子全瞄准上了“学历”的法力。于是乎,那会儿大、中、小学的校园里面,每个傍晚的“高考辅导班”,远比雨后春笋的速长景象,还要醒目、绚烂和壮观。广播、报纸上一口同声且不失时机地极力盛赞,在“建设四化”的理想光辉照耀下,全国人们,尤其是中青年人,都在只争朝夕地为党、为人民、为国家而奋发努力学习知识文化的激情和热潮。在现实生活周围,更是无处不充实着“好好学习、考取学历、为国争光”的群情激昂和热血沸腾。

    任凯就在这样一种氛围之下,自然而然地丢弃了画笔,转而全心全意地扑向“数、理、化”“语文、政治、外语”“生物、地理、历史”等考大学所必需的教材或书本的学习之中,随后也就融入了“一切为了高考”“一起为了学历”的教育洪流。

    虽说人类的社会生活无论走到哪里也都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但是,绘画这玩艺,尤其是那些个现代艺术作品,仅是从画面上,经常是瞪大了眼珠子、挖空了心思也还是看不出来它们的“好”和“美”究竟在哪儿,但嘴上还不敢说,只是在心里嘀咕:“这艺术大师的画里面,究竟哪儿是规矩?何处有方圆呢!”

    任凯绘画的新生活也快接近两年了吧,每次看到老爸掩饰不住自鸣得意的画作,他家那个胖嘟嘟的儿子有时会用每周一次刚由老师那儿学的专业术语,在一旁挑三拣四、品头论足。

    比较过儿子的作品之后,再看一眼丈夫画得那一张张“花里胡哨”的玩意。任凯的妻子偶尔会说上一句“不务正业”,而更多的时候就是时常挂在嘴边上而且是特精辟、特精准的那一句话:“吃饱了撑得。”

    针对儿子或妻子的一切议论话语,不管是在自家人面前还是当着别人的面,任凯总是嘴角一瞥、眉毛一挑、两只耳朵前后一忽闪,依然乐滋滋地在这里那儿颠来覆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般是什么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