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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据一见倚华,心中就多了几分小心,细细听过旨意,心中有了计较,面带微笑的应了旨意,“儿臣多谢父皇看重,表字便定为——病已。”

    “诺。”来人似乎什么都不知,反而因太子应得比皇后顺利,而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没有赏赐就算了,口谕还非要兴师动众的转达两方。

    刘据却话锋一转,“多日请安未得回复,不知父皇现在身体如何?”

    这......来人十分犹豫,其他人没有给太子回复陛下的身体状况,会不会是陛下有意隐瞒?他说了,是不是泄漏天机?而且陛下刚杀了太子的一群臂膀,太子了解陛下身体状况,是真心的么?

    可不管怎样,儿子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天经地义,似乎并无不回答的道理。

    怪只怪,上面竟然选他这个平时默默无名的人,来长安传口谕,而且是让金日磾来选人传话,简单明了,一切应答只靠他自己斟酌,实在难办。

    一犹豫,回复的就有些乱,“上下伺候...都尽心尽力,陛下...应是无碍,太子...太子不必担心。”

    “那,有些补品就随你一同送回去吧!”刘据语调平稳的吩咐道,“来人,随使者一同回去,代本太子问父皇安康!”

    “这...”也没说可以让自己带东西回去啊?

    没等这位犹豫的使者想明白,两位太子府使者拉着两匹满载货物的马,就同架着他一般,齐齐出府,歇都没歇,就奔甘泉而去。

    消息传回椒房殿,卫子夫才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看起来,据儿认为还有再探的余地。

    但这一晚,江充、章赣等人,可没有睡着,虽然留他的理由是拨款收拾四月大风的损毁,但真正的目的,还不是要继续找太子巫蛊的证据?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又问责他这个表面理由做得不够好?

    而且,如今还给皇孙送来个表字,口谕传示椒房与博望就算了,太子府竟然还能有人跟着同去?

    难道,因为有了皇孙,刘彻就回转了心意,那...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不行,找不出证据,也必须要有证据了!”江充狠心一下,决定铤而走险,“连夜找方士巫师,就做个最简单的桐木人来,赶制!而且要做得如同被埋了很久的,什么时候做出来,什么时候动手!”

    章赣心有戚戚,“能行吗?我还是传告一声海西侯吧,你如此逼迫太子,真当博望苑是吃素的么?其中擅律例刑案之人,不胜枚举,万一被发觉,陛下那里,无人承担得起啊!”

    “怕什么!?”江充越发觉得此事没什么不可以的,“没有证据,也死了两个公主了!阳石公主死了,虽然暂时吓得学者们,按兵不动,不敢在明面上站队太子,与陛下辩驳,但学者大儒,心中却踏实的偏向了博望。况且褚邑公主死讯传到边境,也怕那边有什么。我也怕太子在等边境属国等地对他的偏袒,到时候,海西侯的势力也会受影响。”

    “你慌了?”章赣忍不住埋怨,“我与侯爷早劝你不要牵连太广!明着赢了,实则不利昌邑王长大后拉拢各方势力。”

    江充越发不耐烦,“闭嘴!不能一网打尽,你们还有还手的余地么?打仗欠下多少亏空,若不是我得了圣眷,得任水衡,你们的烂账,早就被明明白白的递上去了!还有你!罪犯众多,不是因为你?还觉得你就在这里面干净?”

    章赣被怼得一噎,“好好好!听你的,到时候,死也是死我前面!”

    三日后,苏文来了,劈头盖脸就是对江充一通埋怨,“你怎么招惹太子了?我才带着你的进程去回报陛下没几天,不仅没得着陛下满意的回复,还催着让我来问你,何时能办好长安的事情?我光是帮你说好话已经很累了,你竟然还让太子的人去甘泉?”

    “是太子派人跟陛下的使者去甘泉的!我从何阻拦?”江充气急,又不敢跟他闹翻,“你没拦住太子的人?”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废物?”太子的人没有见到陛下,反而被缠得团团转,平白消耗时间,这多亏有李广利和钩弋夫人,可苏文却不愿多提,只想压得江充服软,“拦住了,可你再多逼迫太子,而不是解决一切,海西侯也很为难!”

    “只要再多几日就好!”江充并不愿再多透露。

    苏文只好警告,“哪怕是表面理由,你也最好快点解决,不要让陛下觉得你是个废物。”

    “知道了!”

    “哼!”

    苏文无奈,江充毕竟得了刘彻看重,他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这条贼船,他还不想下去!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江充终于带着伪造过的桐木人,再次挖进了太子宫,然后,拿着似乎埋了日久的桐木人,在章赣和苏文的见证下,洋洋得意的压走了小院子里所有的奴仆,“太子身份贵重,臣无权处置,一切,等甘泉圣裁吧!”

    甘泉圣裁?甘泉如今迟迟没有消息,前几日还有奇奇怪怪的口谕回来,如今他们又如此快的栽赃嫁祸,难不成,父皇真的?

    刘据握紧了衣袍,压下百般杀意,目送洋洋得意的江充带走了一院子的奴仆。

    群情激愤,但想起卫伉和两位公主行刑那日,得的杖责和诵读惩罚,只好咬牙忍下,但石德却按耐不住,踩在坑洼的院子中,气道,“太子!!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家公子皆坐巫蛊之事死,今使者掘地得了证据,虽然可以辩驳他故意找人放的,但有争议之处,实难洗清自己。与其坐以待毙,听陛下被蒙蔽之下的抉择,不如假传旨意,收捕江充等人,把他们关进监狱,彻底追查他们的奸诈阴谋。”

    假传旨意?刘据面沉如水,他想的是,几日前的口谕,会不会也是假的?

    石德回头看见很多人迫切的目光,更加坚定道,“陛下生病住在甘泉宫,一去多月,皇后与太子派人请安问候都无回复!容臣说句胆大的,如今皇上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啊!!”

    虽然有很多人知道,太子已经派人去了甘泉宫,但现在没有回复,实在远远超出了来往甘泉的时间,难免不会惹人怀疑甘泉有异。

    “而奸臣如此阴毒,太子想一想秦朝扶苏的事情啊!”

    刘据转头,看见目光灼灼的刘进,心中一通,咬牙道,“住嘴!这是大汉,不是秦朝!!陛下不是始皇帝,我也不是扶苏,父子一世,几未离心,不要...”

    “太子!!臣知晓太子顾念君臣之礼,父子之情,可纵然陛下并非始皇帝,太子也不是扶苏!难道奸臣就不会是下一个赵高吗!!?”

    “太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有人陆陆续续的站出来。

    “太子!”

    “请太子早做决断,奸臣不可留,大汉安危第一啊!”

    “太子!太子!!”

    “太子难道忘了两位公主与卫公子留下的话了么?”

    “太子,安平盛世无论文平武治,都当惟精惟一,允执阙中!不可摇摆犹豫啊!”

    “太子!!!”张贺匆匆而来,看着跪了满院子的人,就知事情更麻烦了,凑上前去,飞快道,“太子,我们派往甘泉的人在甘泉被拖住了,李承传话回来,说...甘泉的人不让他们见就算了,似乎也不愿意让他们回来。”

    !!!!

    不愿意让他们回来,那......

    刘据瞬间握紧了张贺的手,父皇,他?

    张贺都不必见刘据嘴形,就知他意思,有些事,到了该有个决断的时候了!伤心与犹豫,永远都不应在长安出现太久!

    “太子,臣等听令!”张贺率先给刘据跪下,后面人,瞬间就明白了,也顾不得满园坑洼不平的土地,丝帛麻衣,俱染泥土!

    “......”大约只有一瞬吧,刘据比任何人都更加快的,听到了他自己字字清晰的命令,“石德,择博望、府内众人、兵卒,收捕按道侯韩说、江充、苏文、章赣等人!若抗命,可见机行事!”

    “诺!!”石德与众人激动不已,起身跌跌撞撞便去找人了。

    刘据扶起了张贺,耳语几句,才让他领着剩下的众人四散奔忙。

    再回头时,史良娣也已安顿好了府中事务,一脸关切的上前,“太子,李承是从甘泉回来的,也更了解具体情况,我已经让李氏去找他,您一会儿去书房便能见到。妾身已传信平阳侯夫人等众,毕竟动作如此之大,宗亲贵胄各家若得了消息,肯定要慌乱仓皇,妾身会尽力斡旋,只是不知太子需要多久?”

    握紧了史良娣的手,刘据抬头,望着一抹血色残阳,沉声道,“天亮!”

    ~~~~~~~~~~

    椒房殿,亥时刚过。

    卫子夫正躺着发呆,倚华便匆匆扣开殿门,“太子府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长秋门,请见皇后!”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卫子夫瞬间精神,匆匆披衣,“快叫进来,莫耽误!”

    攸宁、瑕心、简绿、归岚也都起身待命,宫中有变的气息,无声无息的拂过每一个敏感之人的鼻尖。

    大约只有一炷香,就见舍人无且被倚华引出了椒房殿,攸宁率先走进殿内,竟见计蕊也在,“皇后,可有什么吩咐?”

    卫子夫正在计蕊的服侍下,燃了淡淡的提神香,拢袖坐好,“计蕊,所有詹事府可用之人,皆归太子调遣!剩下的,守好未央宫,助太子平稳长安。如有前来请见的宗亲贵胄,抑或闹事的,史良娣处理不了的,尽管召进来!未央宫有的是寝殿。”

    “臣遵旨!听陈掌派人来报,张坐一府,已尽数而出。”

    难为他们还愿意尽数而出,卫子夫心中感动不已,公孙敬声一案,连累不愿和离的张嘉及其子女,共赴黄泉,张家竟然还愿意倾力相帮,实在难得。

    此刻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卫子夫心中记下一笔,继续吩咐,“长乐宫那边,通知元睿及姜叹,守好即可。其他的,宫内宫外消息传递,便都要靠你了。”

    别看计蕊上了年纪,此刻精神奕奕,倒是比攸宁几个,还要思路清楚,“皇后放心,若有消息,必定速报。还有人手分配,臣也会多加调整,对了,江校尉本是要回来看守椒房殿的,臣已经送他去了太子府上,未央宫的戍卫,自鼎湖后起,詹事府便一直经营,光禄大夫公孙遗本就是个品行端正,有勇有谋的人,如今还领着少府的事,更加可信,只是,如今要给他调配多少人手合适呢?”

    “能有多少,便有多少。”卫子夫转头看向攸宁,吩咐道,“你让椒房殿文校尉派人跟着你们,一同去请各宫妃嫔,明日天亮之前,八子以上,全数在椒房殿及附近宫室安顿,分级缩减贴身奴仆,剩下洒扫等人,统一调配管理!剩余妃嫔,若有分宫而居的,全部归于永巷,严格管束,无事不得出,若有违令,按谋逆处置!”

    “如此安排之下,余出的侍卫、郎官、奴仆等众,全归公孙遗管理。”

    计蕊立刻起身,“臣遵旨!”

    攸宁也肃然道,“奴婢领命!”

    之后,椒房殿来来往往,灯火通明,进出有序,偶有争执,却迅速被压了下去。

    宫变,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卫子夫打开窗户,吸入一口清冷的秋风,整个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她终究还是让大汉走了最无奈的一步,天子一令,血流成河,宫变杀伐,亦会血流成河,她总想着,若是能走天子一令,纵然大开杀意,总是会少了无辜无知之人的损伤。

    可终究,刘彻生死未卜,不!如今,是死了,天子一令,血流成河,办不到了!

    江充等人的命,何足惜?

    这天亮了之后,死的会更多。

    没办法,这乌烟瘴气的长安,没有血来冲一冲,是散不去这令人作呕的奸诈与阴险了!

    桐木人......难为那些巫师方士真敢做,那就,别怕死!!

    如此狠绝的念头出来,卫子夫连呼吸都未曾错漏一瞬,目光却在触及到后院的两口雕着雄鹰、骏马和白云的缸时,才突然想起些旧事来。

    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的警告,来自窦太后她们的警告,到底有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或许,因为她们都曾经历过,当人活到老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也好,因为私情也好,总有些控制不住的反常事情做出来。

    那个时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是手边清风,都不用吹,动一动就没了。

    在这高位上,杀意,总会悄悄的冒出来,有些人因为私欲,有些人因为情爱,有些人因为江山。

    她们都曾经无数次偷偷的放纵过自己,又于悬崖边上退回,所以才会那般警告后人。

    罢了,她卫子夫走到今天才有这像极了刘彻作风的纵横杀意,也算对得起皇后母仪天下之名了!

    ~~~~~~~~~~~~~~

    白日,午时,

    刘据监斩江充,烧胡巫于上林苑中!

    后令太子府与博望苑宾客为将,开武库,令长乐卫兵,分府市、官部,与丞相刘屈氂等战。

    丞相、苏文、章赣......

    一夜速决,虽然,缴获了丞相印绥,却仍然是跑了不少人。两天眨眼便过,局势虽然可控,但曹宗隐隐觉得,总是有些内鬼在的,“臣想请命去搜九卿及其下属一级的官员之家!刘屈氂跑了,或许也可,苏文和章赣,难道就因为跑得快,便都溜了么?”

    陈掌突然想起了什么,“大鸿胪商丘成?”

    “此事要同京兆尹于己衍打个招呼!”张贺补充道,“毕竟是九卿,往常还是太子手下。”

    “是,你们去吧!要小心!”大鸿胪确实只被控制,未曾动过,或许真的被丞相钻了空子,刘据想了想,又道,“甘泉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再探!若有人假托传什么旨意,一定要速来报我!”

    “诺!”

    然而世事滑稽,平常传个旨意,来往多日,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如今,丞相逃脱消失不过两日,就有甘泉加玺印的旨意传回长安。

    果然,大鸿胪商丘成在城门安插了眼线,知道丞相长史有旨意带回,亲自架着马车,杀了府外看守,一路狂奔至城门。

    曹宗和陈掌,带人追赶奔至的时候,只堪堪拦在了双方中间。

    商丘成和刘屈氂本来心急如焚,生怕见到长使时,人已被杀,旨意也被毁,但见如此僵持,倒是放下心来。

    若刘据来了,这旨意,接与不接,都是他的过错!

    刘屈氂:“平阳侯,你可并无官职在身,怎么?如此带兵打杀,犯上作乱,是真想步你几个表舅的后尘么?”

    “住嘴!”曹宗气势丝毫不减,“我未有官职又如何,丞相若不忌惮我,又何必三番四次动我封邑官员?按大汉律例!列侯可决封地官员升迁,你忘了?”

    刘屈氂:“你!你信口雌黄!本官乃是丞相,天下文官之首,何须动你那几个封邑的小官?”

    “几个封邑?”曹宗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若你没忌惮,当初你们又何必打长平侯封邑的主意!我年轻,又是宗室,封邑管辖不严,才让你们对我松手,可卫伉表舅在,你们对他的势力,水泼不进,这才百般刁难,让他丢了侯爵不说,我卫家表舅的姓名,就是你们害死的!!”

    “哈!平阳侯莫要信口雌黄!”听闻提到卫青,商丘成继续激怒他,“这话中的意思,难道天下官员选拔,还要看你和卫伉的脸色?那你置陛下于何地?忠君之心何在?”

    “呸!其中管理和抉择的限制,你们难道不清楚,非要与我呈口舌之快!今日,我便告诉你们,”曹宗还想再多解释,等到刘据到来。

    可陈掌却觉不对,若刘据来了,圣旨无论真假,都对局面不利,本是要掌控长安,反定甘泉,可若甘泉假消息成了真,长安便危险了!

    趁着曹宗还在与两位啰嗦,陈掌却毫无征兆的,拔剑跳跃过去,当胸一剑,丞相长使甚至连惊恐的表情都没有做全,便丢了性命。

    手上拿的旨意,立刻就被鲜血染红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曹宗刚刚回头,身后恼羞成怒的刘屈氂也抽剑而出,直冲陈掌而去,刘屈氂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将军,陈掌上了年纪,又多习武防身,一招接下来,就几乎握不稳剑了。

    曹宗命人立刻围捕,自己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陈掌大吼道:“快毁假圣旨!”

    曹宗虽然不明白,却本能相信了陈掌,立刻就要去夺旨意,但商丘成被府中侍卫保护,暂得了空闲一箭过去,直中陈掌胸口,生生给刘屈氂撕出了空闲,专心对战曹宗!

    “陈詹事!!”

    电光火石之间,数招已过,曹宗分身乏术,既碰不到生死不知倒地无声的陈掌,也没能抢到地上的旨意!

    而商丘成那边已被砍杀完全,纷纷围上他们,领队的忙去查看陈掌,却已无了气息。

    可众人几次靠近染血的旨意,都被刘屈氂拼死挡了下来。

    曹宗听到陈掌死去的禀告,顿时动了杀意,正要结果了刘屈氂,可冷箭数发袭来,曹宗不得不退。

    韩不害驾马而来,喝住了他,“平阳侯,当众斩杀朝中官员,过于猖狂了吧!”

    刘屈氂和商丘成这才如见到救星,松懈下来,京兆尹虽然中立着靠向太子,但左冯翊韩不害,却是他们的人,多亏丞相长史不算傻,还知道去通知人。

    然而,还没等他们笑出来,

    “左冯翊?”刘据的声音,骤然插进来,让局面再次反转。

    “想去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刘屈氂嘶哑道,“此乃陛下亲旨,加印为凭,尔等犯上作乱,还不束手就擒!”

    “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刘据重复了一下,对这来历不明的旨意,一点都不相信,“既然毋出长安,几位进长安,难道不是抗旨?”

    韩不害道,“太子,你妄动兵卒,控制长安,难道不是想篡权夺位?加了玺印还称假旨,太子才是想抗旨吧!”

    刘据端坐马上,匆匆扫过那高举的旨意,冷厉道,“血染了,本太子看不清!况且,长安有巫蛊之乱,暂索众人,不过是清扫奸佞小人,何曾动兵杀过官员?反倒是,丞相杀了太子府詹事!谁犯上作乱,一眼可见!”

    韩不害看了看刘据身后的人,心中着急,太子是铁了心,他们今日不想死,就只能搏一搏了,“好,那我再仔细看看!”

    曹宗去料理陈掌尸身,直恨自己反应不够机敏,双目通红,刚要命人抬走,就听身后,短兵相接,几匹快马,闪过宫门,韩不害带着两人,绝尘而去!

    余下人众,全部诛杀,曹宗杀红了眼,正要提剑追出去,刘据却喝住了他,“穷寇莫追,速去找人往三辅附近各县调兵,前来长安汇合!各府宗亲不得擅动!”

    “可他们...”

    现在就是抢时间,刘据无暇多做解释,今日城门的事,一定会传扬,城中百姓官员都会议论纷纷,他要去给个交代。

    “传令,陛下因病困居甘泉宫,本太子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丞相大鸿胪在城门伪造圣旨,逃脱而去,勿信勿听,闭门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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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日过去,市集有开有闭,官员府邸采买,都被太子府统一调配,宫外每天都有流言,大家尚算闭门稳得住。

    可宫内,一切都是卫子夫在撑,所有妄图私自打听宫外情况的,全都被打得奄奄一息。

    ~~~~~~~

    直到一日夜晚,子时,喊杀之声震天!

    很多吓得瑟瑟发抖的妃嫔,全部挤到椒房殿,卫子夫干脆亮起来众多的烛火,让所有不安的妃嫔都来椒房殿过夜。

    静静地坐着,反而更害怕,卫子夫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据儿心中着急,总想稳住长安及周边后,抽出人手去甘泉救援,哪怕先锋去探探路都好啊!

    她的儿子,无论出于公私,依旧盼着一个父皇未死的消息。卫子夫不知道该怎么想,她此刻很希望刘彻死了,这样,一切绝无回头,她也不必害怕,若万事平定,依旧会迎来个执迷惶恐的帝王。

    可她,真的希望刘彻死吗?卫子夫不知道,若真有确定刘彻被人害死的消息传来,她会不会想要如今甘泉所有的人陪葬!?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卫子夫总觉得,不论结局如何,她是失败的,拽不回丈夫,劝不回帝王,她的路,平白的断了,比失败的结局,似乎更令人难以接受。

    但她的坚持,似乎一直是以生死为终点的,一路上,不断的有人离开人世。

    那如果陛下或者她离开呢?

    这路,卫子夫总觉得,还不应结束。

    因为.......

    因为什么,卫子夫有些苦恼,她只是觉得,哪怕刘彻和她都死了,这条路,似乎都没有完成她的初衷和梦想。

    那......要怎么办呢?

    看着底下一群需要安抚的人,卫子夫索性先丢开她自己的困扰,主动开口道,“也不知道要这样多少日,坐着也是坐着,若有什么问题,尽可问我,一日一问,本宫知无不言。”

    听她这样说,反而现场沉默得更厉害了,不让知道的时候,她们很好奇,让她们知道,她们却又害怕了。

    她们都曾悄悄的想过,如今这场面,无论何种结局,等待她们的,都不会是如过往那般的日子。

    众人面面相觑,生怕问得不好,就丢了性命。剩余尹婕妤等,本就与卫子夫站在一边,更不想发问不合适的,引起恐慌。

    半天过去,卫子夫不催促,颜容华却突然开口了,“皇后,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兵役,陛下的几次征伐,皇后的同意,都是真心的吗?”

    ???

    卫子夫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颜容华接收到了很多的意外,反而更加坦然,“椒房殿,本就应该议这些的,此刻宫外江山动荡,我只想知道一些过往缘由,或许是最后的死得明白的机会了,不可以么?”

    卫子夫笑了,多日的紧绷似乎都瞬间卸下,看向因为‘死得明白’而瑟瑟的众人,反而语调轻松讲起话来,“我知道,你们以为我都是为了地位恩宠,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是吧?”

    颜容华笑笑,一点羞赧都无,似乎有这样的误会并不值得她低头,这份心气仿佛与年少时,刚刚出世家入后宫的骄矜与高贵,并无二致。

    而她这份心性,大约也只能在卫子夫长久的宽纵之下,过了几十年后,依然能鲜活保持。

    颜容华似撒娇般,微微后仰,调皮道,“只是不解,又没有其他缘由,做此猜测,合情合理。今日之事必载史书,但妾身想知道,不会被载入史书的事。”

    卫子夫也不恼,即使身为帝后,夫妻之间的一个眼神的事,本也没什么好同外人多做解释的,“兵役规定,男子二十三岁服役,你们可知道为何是这个年纪么?”

    不止颜容华不知道,其他众多妃嫔,也都纷纷摇头,疑惑的看向她,好奇又专注的目光,突然让卫子夫想起了董仲舒。

    当年连略有偏信天感之说的鸿儒学者,都被安排在诸侯王之下,身心俱疲的为相,生生在仕途上输了公孙弘一辈子。

    可最后竟活得比公孙弘长了许多年,还在公孙弘墓前留下一番震撼人心的言论。卫子夫此刻才突然能了悟,大约整日里看着这样纯粹求教的目光,纵是千般苦闷也没了。

    卫子夫缓了语气,如讲故事一般,温柔道来,“男子二十及冠,正是成家立业之年,尤其是在农家,可耕种、做工、打猎,作为主劳力为家中存粮了。但是年年丰收,哪有如此好的天气,尤其是三年内总要荒上一次,收成了了。同样,也很少有连荒三年的情况,所以定在二十三岁,是方便他们照顾家里,所以才有‘三年耕一年储’的道理。”

    ““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此话竟被如此之用。”颜容华遗憾的垂下眼眸,她通读颜家藏书,自诩道理通达,到底是少了解了很多实用之理。

    “原来如此,没想到现如今怨声载道的兵役,竟然也有如此贴心考虑。”

    “是啊是啊,原来觉得这二十三岁是随口胡诌的,想不到其中有许多学问。”

    “虽然合理,但路途辛苦,妾身亲族之中,兄弟交钱免役也比比皆是。”

    怨声载道的兵役......

    交钱免役......

    “说免役,也并不准确。”卫子夫继续讲到,“其实若到分到长安附近军中服役,无需花费说不定还能有晋升的机遇,一年后即可归家,这样自然千好万好。但若到北军里面,去边疆服役,路途遥远又要自备干粮路费,来往数月,实在辛苦,所以也许他们交钱免役。边境自然会用这钱财雇人替其服役,若连劳役也不想干,也可以交钱雇人。”

    “是呢!几百钱就能解决。”

    尹婕妤很敏锐,“可三年耕也未必有一年储,连旱三四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的。况且都雇人服役,若逢大战而广征兵,实际善战者岂不会大打折扣?”

    “是啊。”卫子夫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怪不得当初刘彻最喜欢她,婕妤之位也自她而起,真是当得起!这下,卫子夫说得更认真仔细起来,“自太初历确定的前后,连着三年的蝗灾,四年大旱。也是自那时起,征兵...逐渐变成征发谪民,服役之人或许难筹,谪民......却多得是法子。”

    在这种时候,卫子夫还愿意说得如此仔细,李八子目光闪了闪,沉默着自省了半天,才真正的敬佩起卫子夫来。

    长安动乱,皇后却愿意在此时静下心来,耐心认真的解释过往每一件国策的意义,不怕众人曲解,不怕众人心慌,不怕众人......理解。

    要知道,懂得,就多了几分往上爬的机会。卫子夫如此的不在意,不是完全的自傲,不怕别人超过她,而是...真的仁善,许人开智,许人明理。

    大概只有这样经历过苦难狭隘,拥有过尊贵辽阔,依然能仁善谦和的皇后,才真配得上这大汉最尊贵的位置。

    李八子这回再也想不起,拥有两个儿子就能肖想皇位的野心了。

    而尹婕妤在另一边气得直拍桌子,“不止多得是法子,如此一来,若想征兵还能再无年龄限制!无钱财豁免!!只要网罗罪名,判成犯人,说怎么征兵,还不是听他们的?所以那些奸佞为了讨好陛下,为了军功,真是.....真是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怪不得!怪不得....”

    颜容华接过话来,“怪不得...民怨沸腾!兵役已乱,群盗成害也是可以预见的,妾身现在算是明白了太子与陛下的...争执,原来太子阻征兵,不全是真的...不愿意打仗。”

    天下之人误解何其之多?刘彻当初也遇到了很多阻碍与误解,日日夜夜有卫子夫与家人陪伴心疼,如今是推行之后,回来了好处,才有称颂。同样刘据所遇,乃是这路上应得的委屈,有史良娣和他的子孙去心疼,卫子夫可不愿意掺合太多。

    “为何不说出来呢?”有人在下面小声的问。

    “若是说出来,也许就不会有小人愿意...”

    这人比李八子位置还高,是个容华,可说话吞吞吐吐,憋得李八子难受死了,白了那人一眼就接话道,“也不会有人因误解父子失和,而觉得昌邑王,抑或幼子,继位有望了。”

    卫子夫摇摇头,“只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想信的,这样的俗人,是杀不尽的,若太过在意,反而忘了自己一生,要做什么。”

    底下复又有争论起来,无非是什么言语杀人,史书曲解,哄哄闹闹的一片。

    卫子夫却在这喧嚷的氛围中,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刘彻跟据儿的分歧,无非文武两道的侧重,据儿曾说他有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是不是?

    记得卫青还在,第一次征罪犯为兵,灭朝鲜的时候,她的据儿是不是一眼就看穿这事的弊端了?

    或许...他同卫青说了,或许...他已想到办法了,或许...

    没有或许了,没有曾经了,很多错过与分歧,一桩接一桩,成了如今的结果,每一桩,都是不得不。

    卫子夫看向门外,被灯火照得泛起荧光的夜空,此刻看不见星月,但,若黎明终将来临,或许被错过的和被分歧的,都会因为有个好的结果,而不再遗憾。

    希望,据儿,不会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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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太子,调兵失败!如侯被杀!”

    “回太子,任安回营,闭门不出!若有靠近,全是例行警告之言,说要我们稍待,马上禀报。”

    刘据站在车上,微微叹气,是他出手慢了,这长安,真的多为观望狡猾的政客,正气浩然之风太少了。

    不过,刘据忍不住想,若是这些次调兵失败的理由,都是因为他们忠于父皇,倒也败得心甘情愿。

    可千般暗示,若不忿奸佞,莫弃时机,对方多是不为所动,怎么看都像是高高挂起无视百姓的心态,若是这样,刘据真的要有几分气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