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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始二年,秋九月,旱。募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这次的旱灾,大司农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了,水衡补上后,少府也要想办法,所以整个朝野又开始为了钱想办法。

    桑弘羊、许守、上官桀、公孙贺不可避免成了宣室殿的常客,这个时候,就是刘彻私下再不想见卫子夫,表面上总是把场面撑得很足,不然他还要再让人给卫子夫转述一遍。

    倒不是麻烦不起,而是刘彻一天也不想过拮据的日子,国库充盈起来越快越好。

    这时候平阳公主总会得意的跟卫子夫炫耀,“看!还是本公主有远见吧?要不是当初我跟你作对,你哪有这样的金钱优势去打压赵夫人和李家?陛下现在就是想绕开你,都绕不开。”

    尹婕妤这个时候总会好奇的问道,“作什么对?”

    卫子夫:“........”

    颜容华和李八子总是相视而笑沉默不语,时过境迁,曾经的水火不容也能拿来打趣了,果然,女人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是什么芥蒂都能放下的。

    这两人心有灵犀的样子,总是把尹婕妤的胃口吊得足足的,每次不顺走尹婕妤几件首饰后,是不会开口给尹婕妤讲往事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唯独邢娙娥倒是很少来,跟谁都不咸不淡的来往着,在卫子夫和刘彻的两方阵营中,倒是各有一席之地。

    不过,正如卫子夫所说的,满朝上下也就一个桑弘羊还能称作柱石,在钱财之上,是无人能出其右.每天算起账来,许守、上官桀,再加上刘彻和卫子夫,合起来都算不过他一个。

    这时候,就是大型测考现场,谁行,谁不行,多一个字的辩解都不必有。

    有好几次,刘彻也顾不上如今的少府令是他自己看中的,而卫子夫当初排斥得很了。

    经常忍无可忍、毫不留情的当众呵斥上官桀,“为何少府投入如此冗杂,半丝都削减不下去?还有各地的一些小买卖,为何不能自负盈亏,天天亏钱为何还要开下去?!”

    “朕问你的话,能不能别回头翻了竹简再答,那朕不如自己去看!”

    上官桀本来年纪就不小了,记忆力和反应力都有些慢,而且他原来是做搜粟都尉的,现在做少府令,其中辛苦实在不少。

    说白了,就像是当初少府和水衡分开后互相打架的那几年,从收钱的一方,变成了花钱的一方,其中需要变换的思路和心态,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琢磨的。

    很显然,这个转变,刘彻没想到,卫子夫没有心思提醒,上官桀就这么混到了今天,才觉得胜任少府令一职十分吃力。

    其实依卫子夫和上官桀的关系,她是绝不会管刘彻怎么对待上官桀的。可是这场面还有大司农和水衡都尉,上官桀抬不起头来,丢的是少府的脸,日后少府上下官员都会在水衡都尉和大司农面前,矮半截,她可不能因小失大。

    于是,卫子夫清清嗓子,开口救上官桀了,“陛下息怒,有些话,少府令可能不好说,但其中情况,我是了解的,就由我来说吧。其实,细翻少府账册,除各宫日常开支外,最庞大的一项支出,就是宫室的修建,明光宫修建、建章宫的翻新,甘泉宫的扩建,对了,尤其是前年,各诸侯王于甘泉宫朝见时,没少花钱....”

    卫子夫越说越多,满室越是鸦雀无声,连桑弘羊都不自觉的抬了抬眉毛,把算术的手默默收回袖子里,拢好,坐定。

    大兴土木......谁都没敢说,最大的不必要开支,都是刘彻自己造的孽啊!

    卫子夫顿了顿,对突然冷下去的气氛丝毫不察,继续温柔和善的笑着,跟刘彻‘亲昵讨好’的说,“还请陛下恕罪,如果细细论起来,还是我的错。当初王伟在妾身手下当少府令时,您怜惜他的忠诚勤勉,也是看在妾身的面上,所以特许他兴建宫室时,不必受少府令所限。所以宫室修建的账册递过来,少府也只是归档记录,无权调整。不过现在急需用钱,陛下如果要重新调整修建宫室的开支,或者问责王伟,不必顾及我的面子。”

    要不是跟皇后打交道多年,许守都忍不住感慨一下皇后的仁善和顺了,可惜,这腹黑的以退为进的言辞,知道内情的人,都十分想笑。

    明面上,大家只会问,王伟难道不是倒戈去听命于陛下了吗?柏梁台、明光宫、建章宫、甘泉宫,哪个修建,不是陛下的命令,皇后这台阶给的,也太会了!

    不过这样说,或许能让陛下暂歇宫室修建?

    刘彻看着底下心思各异的臣子,哪有不明白卫子夫的意思的,可内心火气再大,表面还要装得帝后情深,不然平白被人记上一笔恼羞成怒,岂不是如了卫子夫的愿,坐实自己就是她口中识人不清的昏君。

    “无妨,朕回头再叫他来。“刘彻尽量平缓的转换语气,”那这些入不敷出的营生是怎么回事?”

    “陛下容禀,”卫子夫笑笑,继续接招,“当初少府分了部分出去给水衡,只剩下些小本营生。比如考工室分了一大半出去给太仆,剩下些日常器具、丝帛的制作,散落各地,一是安顿军中家眷、遗孤,二是接济孤寡伤残,这几年......”

    卫子夫顿了顿,意有所指的说,“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的。”

    刘彻:“.......”

    是,这几年的战役损失越来越多,自然需要接济的人也越来越多,入不敷出,肯定是正常的。只是这样的理由公然暗示出来,刘彻觉得分外打脸。偏偏此刻却不能当着众人,暗示卫子夫砍掉这部分内容,心中一团火起,上不去,下不来。

    “陛下,接连两年令百姓可交赎钱五十万减死,不止百姓感恩陛下天恩,连群盗频乱之事都少了,像暴胜之等御史的奏报,都有提到,可见虽有意外,但还是倚赖陛下英明决断,调停恰当!才有如今朝野之福!况且因此补充的兵将和国库,呵呵呵,大司农,也觉颇有起色是不是?”公孙贺赶紧站出来给台阶,生怕一把年纪的刘彻不是把自己憋死,就是转头用火气烧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

    桑弘羊皱眉,他自己向来没有掺合这些的习惯,只要能赚钱,能让国库充盈,什么后果他都不在乎。要不是看在这条减死建议是暴胜之给的,大司农因此得了实惠,公孙贺刚又提到了他,桑弘羊是肯定会站出来撇清关系的。

    “是,陛下,宫室花费虽多,进项......也有。”

    ........

    刘据在门外,抱着几卷竹简,本是要来议事的,听到这些又打算退回去了,他和母后一直都保持着默契,若一个人已经惹了刘彻不开心,另外一个,就不要上去拱火,宁可少做,不要做绝。

    但外间的司马迁见状,陡然间开口,“太子也怕了。”

    刘据转身,缓缓笑了,这个他曾经开口救过的史官,也在这扭曲的朝廷风气中,变成了一副顺从与棱角并存的人。

    作为太子,一个常常被人视作‘未来’的人,经常会遇见如司马迁这样的人。

    当人自己做不到的时候,都会把祈盼,押给最敬佩的人。也不知这样,是正常,还是扭曲,但如何做好别人眼中‘最敬佩的人’也是个很大的学问,是刘据研究了很久的学问。

    或许私下,刘据还能平易近人,委婉些周旋过去,可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在未央宫内,威严,从来都不容人挑衅,“落笔渐平,不进内殿,现在论事,一次也听不到司马大人的声音了,你没怕么?“

    似乎一下就戳中了司马迁的痛处,他对政论决策,一向没什么远见,有的只是人心与人事的刻画和揣度。可这几年的争论和博弈,体感与执念,旁观觉得清晰,更都觉心惊胆颤,生怕缺了深度远见,也缺了客观全面。

    尤其是宫刑之后承担的侮辱与自卑,司马迁光是消化这些情绪,就用尽了力气,何况,他还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事。

    作为史官,写下史实,总是写了毁,毁了写,最后落成的不过一句结果。其中惊险与情感,越是心中浓郁,笔下越觉浅薄,司马迁唯恐笔下之字受了太多他这些不好情绪的影响,慎之又慎,再不愿惹天威震怒。

    可是太子......太子那么好,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文人,司马迁骨子里越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满和遗憾,越是对太子充满期许。情急之下,刚刚的话,确实过了。

    司马迁搁下笔,正正经经的起身跪地,“臣僭越,臣知错。”

    刘据无心跟他为难,反而坐下来,翻看他写的东西,认真夸道,“便是博望苑里挑,先生也是值得我谈上一彻夜的人,呵呵。哦!抱歉,是我疏忽了,看了您的文章就入迷,先生快起身,一句话有什么的。”

    话虽说得真义,皇权之威,司马迁深有体会,内心还是觉得刘据是故意晾他。可直到刘据起身拉他,真切的握上刘据的手,他才觉自己是真的受了很多情绪的影响。

    这手不是一触即离,是稳稳的握在了他的手上,甚至非常自然的指着其中几句,与他谈论,自然得......就像他还是那个完整的、毫发无伤的一个文官,司马迁觉得,手上有些烫。

    “怎么了?”刘据见他不答话,有些奇怪,司马迁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啊,“先生?”

    司马迁还没等说话,就听外面殿门微启,随着一阵飘了雪花的寒风,张贺闪身进来,神色有异的凑过来跟刘据咬耳朵。

    只见刘据脸色一沉,冲司马迁点头两下,示意改天再聊,就拉着张贺往里走去,“曹宗说的?”

    “是。”张贺沉重答道。

    刘据再不犹豫,请内室黄门通报,“太子请见平阳公主身上不好了。”

    ~~~~~~~~~~~~~~

    其实平阳公主自秋末就越来越不行了,想念卫伉,刘彻也看不能再拖,又下旨召回。

    入冬后,卫伉还没回来,平阳公主撑得也艰难,等到雪季来临,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咽不下东西,还总是念叨刘彻。

    侍疾的曹宗这才去太子府打听刘彻和卫子夫的近况,顺便递话,请刘彻尽快去看望。倒不是跟刘彻生分,不能直接禀报,而是曹宗不想刘彻和卫子夫吵着去,平阳公主没几天了,再来不及看到帝后和好,实在难安,有太子在,面上起码能遮掩。

    事实也证明,曹宗担心很有道理,帝后和好,平阳公主是看不到了。

    那天两个姐弟私话告别的时候,刘彻在屋内陪着,卫子夫就立于门外,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一点一点的盖住长平侯府,抹掉所有人来时的足迹。

    望着被白色勾勒的重重的飞檐轮廓,卫子夫突然有些想家,想未入宫之前的家,更想念家里的人,想大哥、嫂子、卫青、二姐、月皎,还有远在天边的卫广和苏氏,想年轻时候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不知道她们都去哪了呢?

    如今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仿佛什么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路都被藏起来了。她猜就算是不迷路的人,会不会也偶尔在这种时候走错道了呢?不然怎么故人没一个来入梦的。

    卫子夫呼出几口白气,气息萦绕眉眼,让她眼眶有些湿,想起两年前叶葵去世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说,“皇后,臣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和解的那天了,可是苍天见怜,你们还是走在了同样的路上。可是皇后,你为什么还不肯叫她一句‘姐姐’呢?公主不说,可臣最了解她......她很想你再叫她一声‘姐姐’的。”

    姐姐......卫子夫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叫不出口,和好的这几年,每次被朝务逼入绝境,难受伤心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争执和对立,她们会和已经离去的人拥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如果没有算计和对立,刘彻不会被捧得冲击都经不起,此刻的局面会不会也不同呢?

    可是,平阳公主对她的心,如白雪皑皑,哪怕偶尔是寒凉刺骨的,却凌霜洁净,从无改变。

    姐姐,卫子夫总觉得,这个称呼,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尤其是在平阳公主快要离世的时候,因为可怜和来不及,就这么叫出口,若让平阳公主感受到她的不自然,反而辜负一片真心。

    卫子夫只能站在门口,只能先这么站着,只敢站在门口,只敢先这么站着.......

    攸宁顺着不断被扫开的路,小步半滑半跑的过来,悄声道,“皇后,趁着陛下不在宫中,我们已顺利调走了钩弋夫人,去殿内库房和寝宫仔仔细细查了,确实进补汤药有问题。”

    钩弋夫人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矫情,哄得刘彻团团转,从宫外送进来的东西,竟允许她不登记造册,也不用医官复验。

    卫子夫可是真怕吃出什么问题,命后宫的人,谁都不许拿她殿内的一点东西,更趁刘彻在平阳侯府,找机会去查。

    “什么问题,她给自己下药?”

    “给宫中的医官和医者都看过了,倒不是立竿见影的虎狼之药,应是定期服用的有助婴儿延迟发育的药,也查到还有助孕的方子,两个...用量有些过......有医女说,也出自丹药之类....”

    “她倒是真狠,只可惜脏了我未央宫的一席之地。”卫子夫本来还可怜她到底是个孕妇,现在她自己找死,谁也没必要大发善心了。

    “是,可需要奴婢去暗示一下几位妃嫔?”

    “倒也不必暗示,直接明说,若是与赵夫人来往有什么东西不妥当,出了事,自己担着,我是不会出手的。”卫子夫漫不经心的拢拢衣服,没办法,老了就是经不住寒,“如果真有人不怕死,那就把她殿内的物品来往记录给我查实了,就是多个老鼠,也要记清楚什么时候进去的,什么时候出来的,一共有多少只。回头陛下若问起来,我也好说话。”

    攸宁点头,“奴婢知道了。”

    卫子夫跺了跺脚尖的雪,长叹一声,“对了,瑕心身体还是不好吗?”

    “是,瑕心还在养着。”提到瑕心,攸宁总是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怎么了,两年前,瑕心办事的时候,偶然撞见了司马迁宫刑,回来之后就总是身体不好。就算是有精神,也常常躲着皇后,躲着周围的人,不肯办事。

    起初,事情多又繁重,倚华被调进来补她的缺,可詹事府这两年事也不少,虽然有人顶着倚华的原差事,但也不好全分了她事,最后让她回去都没有位置了。

    可顶过了那阵没日没夜的时间,瑕心还是老样子,攸宁和倚华跟她谈了几次,都不见回复,就有意见了,跟卫子夫说了好几次。

    分明就是瑕心自己对椒房殿行事有微词,占着位置还不做事,有想法也不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跟谁耍脾气撒娇呢?

    这事一直被卫子夫压着,到底瑕心是卫子夫身边一手长大的,又是郦苍的徒弟,多年情分总是舍不得。

    就在攸宁准备下去的时候,卫子夫开口了,“詹事府不断换人,椒房殿也不好一成不变。之前说归岚等人都在你们手下好久了,我也对她们很满意,既然瑕心需要休息,你就提她们上来吧。”

    攸宁惊喜又意外,不是她跟瑕心关系不好,而是后宫任务重,就是有尹婕妤帮忙,她一个人也干不来两个人的活啊!

    “那....瑕心....”

    若是把瑕心调走,其他人一时开心,回头肯定也心里不舒服,另外卫子夫也是真舍不得瑕心,瑕心只是不适应争吵不休的场面,又有什么错呢?

    “椒房殿也不是养不起她,新来人,也可以让她去教导一下。对了....你私下再打听打听,她是不是有意中人了,或者如果她有其他意思,记得来回我。”

    “好,奴婢知道了。”

    门口处,梦知和锦枫带着一群孩子迎着风雪而来,礼数周全的见礼过后,卫伉的妻子领命出来,代领心意,全都引去其他院子等待。

    梦知和锦枫则留了下来陪卫子夫站着:“平阳公主怎么样了?你怎么没有进去?”

    “卫伉回来没有?”

    “我正在等卫伉。”卫子夫见该来的人,都来差不多了,让不停扫院的奴仆都退下去,就先让雪下完再说。

    多年好友,也不必客气,卫子夫握紧了锦枫冰凉的手,主动关切的问,“你最近还好吗?”

    自从公孙敖死后,锦枫只是沉默了很多,别的倒是看不出来太多,“还好,府里还有孩子们,有孙子们闹着,我也不觉得寂寞。”

    卫子夫抱抱她,安慰道,“放宽心,我虽然跟陛下关系没有原来那么好了,但椒房殿还是能护着你的。”

    锦枫点点头,还是情绪不高,甚至避开卫子夫的目光,掩饰道,“我和梦知先进去看看公主吧。”

    梦知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平阳公主将没,她也来不及细想,随着锦枫便进,“子夫,外面冷,你也不要待太久了。”

    “好,外面冷,你们一会儿坐在言欢和据儿旁边就好,不必出来了。”

    屋里卫步和卫不疑等人都守在外厅,神情悲切默默垂泪,这种房间拥挤的感觉,好久都没有过了。

    曹宗、刘琼跟刘彻就守在平阳公主床前,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呓语,“小伉呢?小伉......”

    曹宗不住的安慰她,“祖母,您再等等,表舅今天就能回来了。”

    刘琼又接过药碗,半吐半抿的,平阳公主只费力的吃了半碗药,一阵沉睡后,听到梦知和锦枫行礼,才意识清醒的悠悠转醒。

    几乎一睁眼,在一旁半眯着的刘彻就醒了过来,“姐姐!我在呢!”

    梦知见状,眼泪就有些忍不住,要不是锦枫拎起她到外间,恐怕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平阳公主当然看见了她们两个,安心极了,轻轻回握旁边刘彻从来没松开的手,温柔的应着,“好。”

    “想不想吃点什么?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刘彻已很多年没有这样做过一个乖巧的弟弟了,如今只觉得哄起姐姐来,分外笨拙。

    平阳公主微微摇头,看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卫伉,心头暗暗失望,但刘彻这样的殷勤,也让她舒心不少,“陛下,我刚刚梦见卫青了。”

    “......”刘彻几乎是很快的怔楞了一下,就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周围的人,对视一眼,都很有眼色的散开了。

    “没有。”平阳公主躺在榻上叹道,“是我想他了。这辈子,不管我想做什么,卫青从来没有阻止过,一直都默默给我支持,给我自由。即使当了一辈子的公主,我依然觉得在长平侯府的日子,是我最舒心最放松的,陛下,我的陵寝是修在他旁边了吧?”

    “是!”刘彻握紧了她的手。

    “那就好,记得下葬的时候,莫要打扰到他。”平阳公主笑得很是满足,“我刚刚就是梦到他走之前,一直在喊一个人,陛下,你还记得吧?”

    刘彻觉得眼眶一酸,“朕知道。”

    平阳公主很安心,他记得就好,不提醒他一下,自己真不能放心的去见卫青,“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小伉呢?我儿呢?陛下,你不是答应我让他回来的么?”

    “再去催催!”刘彻压抑着怒气和悲伤,狠厉的对苏文吩咐道,“快点!”

    看着人一溜烟的跑去传话,曹宗上前轻声问道,“祖母,你有什么话想跟表舅说吗?”

    “宗儿,好孩子,你要跟琼儿好好的,你舅舅们都很厉害的,要多听他们的。”平阳公主从来没有想过,曹襄走后,她还能享受到惦念儿孙的幸福感,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倔脾气的卫伉,“陛下,小伉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你不要把他当普通的孩子,你把他当我的孩子,他...也是卫青的孩子啊!你多包容。”

    这些年刘彻总是能被卫伉气得跳脚,三年徙刑结束,他倒是在边境住上了瘾,千百个理由和机会催他回来,那倔小子就是不肯,“等他这次回来,朕不会再轻易惩罚他了。”

    “那长平侯?”平阳公主似看到了希望,死命的抓紧了刘彻的手,侯爵呢?

    “朕找机会,据儿也会找机会。”刘彻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长平侯府的牌匾被挂在她的院子,一直没被上缴,就是在表明他终究是妥协了,可也没人跟言思一样,撒撒娇说软话来服软过。

    唉,就当平阳公主代他服软了吧,自己一个长辈,也不好跟他一般见识。

    “子夫.......”如同卸下心头最后的大石头,平阳公主松快又疲累,“弟弟,子夫呢.....子夫......子夫啊....”

    刘彻感受到平阳越来越弱的气息,越来越慌张,大喊,“姐!!快叫医官拿药来!”

    刘琼见情况不好,赶紧出门,准备再叫一碗药来,正撞见门口的卫子夫直勾勾盯着前面,又疑惑道,“皇后,公主在叫你.....”

    “哎!那是表舅么!”

    边关多年风霜,卫伉终是沧桑不少,眉眼少了很多纯澈和负重,自门口处,裹挟风雪阔步而来,步履匆忙间披风卷起,气势如虹,越发刚毅外放。

    “卫伉…”卫子夫刚出口两个字,屋里就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哭喊声!

    不好!刘琼紧喊了几声医官,就跟着来不及寒暄上一句卫子夫和卫伉,一同挤了进去,绕过屏风进到内室看到刘彻靠在床边面色悲怆,不住的喊着,“姐!”

    “母亲!”哭到一半的曹宗瞥见在自己身边,猛然跪下来的卫伉,眼睛一亮,拽着他就往前膝行,大声道,“你叫她!快!她一直在喊你!!”

    卫伉紧紧握住平阳公主的另一只手,沙哑着嗓子,高声一句句喊着,“母亲!!”

    “母亲!!我是卫伉,我是小伉!”

    “母亲!!我是卫伉,我是小伉!我回来了!”

    “母亲!!我是卫伉,小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