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天汉二年,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又遣因杅将军出西河。

    骑都尉李陵不愿做运输粮草的后备军,更羞于贰师将军下属,自请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刘彻虽感其勇,仍诏命路德博为其接应,以备万全。

    毕竟谁都说不准匈奴主力在哪,刘彻这回是彻底放弃了以逸待劳的防守策略,排兵布阵也谨慎许多,可以说,这场战役虽然花钱,可刘彻还是为胜利和做足了准备。

    就在秋七月,路德博不赞同李陵出兵的奏报递进长安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师弟任文,终于坐进了长平侯府,“侯爷,你跟韩延年说什么了?让他气鼓鼓的走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卫不疑抱着刚刚睡着的儿子坐在了任文旁边,好奇的打听,“翁孙是谁啊?我从来没听我爹提起过这位师弟,问我大姨夫,他也是讳莫如深,他现在能来长安吗?”

    这...任文有些尴尬,“我答应过一个人,不能说。”

    “哦...”卫不疑傻傻的拍了拍睡着的儿子,没再继续打听。但旁边的卫伉却深深的看了一眼任文,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之前都跟苏武说过了,现在又不能说,此人若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就是长安有人得知了此事,怕徒生事端,命他闭口不言。

    能知道父亲的秘密,又能知道自己听说了这件事,还能让任文闭嘴的......

    卫伉脑子一转就知道,除了姨夫公孙贺,也没别人了。

    不过,姨夫并非鲁莽之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等日后风平浪静再细细打听不迟。

    “韩延年嘛,当初来凭吊过我父亲,所以我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小心李陵,宁稳不拼,把他说生气了,反过来训我给我父亲丢人,然后被不疑给怼回去了。”卫伉并无半分隐瞒,前因后果全说了,“所以他就气呼呼走了。”

    任文似乎也有些惊讶卫伉这么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脑子懵懵的他,竟然继续问,“为什么宁稳不拼,李陵带兵很有一套,我在酒泉见过,将来必是一员良将啊!”

    “我没说他不好,也没说兵将战力不行。”卫伉干脆坐下,与这位看起来非常诚恳的师弟解释,“只是军中风气已经变了不少,不是靠他一个人就能扭转的。我且问你,二次出征大宛明明没有太过折损,为何回来的,还是那么点人啊?出征匈奴,为何你带的人少,反而能一击而溃?”

    任文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睛,两个问题他都想过,也去信跟翁孙探讨过,却没放在一起想过,“大宛那边因为...兵将欺辱罪人,暴虐之事.....日日发生,所以......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兵尚有等级之分,平常上面的打架欺负下面的,也偶有发生。军中以强为尊,既然能当人家的上级,自然有过人之处,被欺负两下也没什么。”

    这话说出来,卫不疑都不开心的皱眉,这可跟当初卫青教他们的不一样,难道这就是现实和书本的区别?

    卫伉可以确定,这不是现实,这是风气不正!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连赵破奴回来之后只在军中转了一圈,就跟刘彻说了这个问题。奈何现在微末起身的兵将已所剩无多,无人响应他,刘彻也不觉得有多么严重,就再无人提起。

    但卫伉觉得,“这不是小事,人的能力高低不同是现实,然而即使在军中,以强者为尊,稍差些的也不是活该就应被欺负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风气不正,迟早要出事。”

    “有这么严重么?”任文有些不敢相信。

    卫伉宁愿自己是纸上谈兵杞人忧天,也许是被父亲和表哥从小养得太严苛了,他虽然实战不多,却总是能给别人挑出来点毛病。

    比如李陵吧,他虽然见得不多,也对他能力很是钦佩,可依然能挑出毛病。田千城偶然间谈到他时,也同意卫伉所说的——总觉得李陵所带兵将傲气过人,行伍中对官级尊崇过于严苛死板,这就会导致属下们跟他的虽都关系不错,袍泽之间的关系却差了点。

    不过这问题不在他身上,现在军中的都是这样的,实在是缺了个一呼百应的帅才出来改弦易张。

    但事情坏就坏在,卫伉身份是够,但没立过军功,没资格给建议,这些话都不适合说出来,“也不一定很严重,所以我只说给了韩延年嘛.....念在他来凭吊过我父亲,又是武将之后,多嘴而已。”

    而多嘴跟任文说,就是因为他要去给路德博传陛下的旨意。李广利被李陵嫌弃,李陵也未必就不被路德博嫌弃。

    武将好胜,除了当初的程不识和李息,还有谁会真的心甘情愿给别人当副手转运粮草。

    卫伉想了想,又以退为进补了一句,“这次也是私下跟你探讨而已,如果觉得没道理,你当没听过就好,也不要跟别人说。”

    “不不不,”任文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听得进话,而且自己带的人确实层级少,命令上传下达非常快,所以也更加灵活果断,这样确实可能是一种他碰巧打赢了的原因。m.

    “说实话,其实边疆几十年生活,翁孙一直跟我说都是袍泽之间要互相尊重,我一直以为我做到了,但今日我才明白,他说的大概就是你的意思。长平侯说得有道理,在下一定铭记在心,待我回到边疆,一定整顿军中风气!”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痛快的接受了卫伉的建议,这让卫伉也觉得十分高兴,两人不知不觉又寒暄了一个时辰,从风土人情到军制马政,所思所想都颇为投契,实有惺惺相惜之感。

    等到临别之时,卫不疑都把醒了又玩累的儿子抱回来睡觉了,两人还在兄弟情深的互相嘱咐。

    卫不疑酸溜溜的问还在张望挥手的卫伉,“哥,他真的可信?”

    特意挑在他要传旨走之前,才冒昧请来长平侯府这个安全的地方做客,卫伉本来是要试探他的,但现在......若不能为友,真是可惜。

    “如果几天后,这些话被人知道,那他就不可信。”

    这也太敢赌了,背后议论排兵布阵,卫伉这是往刘彻刀口上撞啊!这要让刘彻知道了他跟任文说这些,不让卫伉也滚过去打匈奴才怪。

    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一个想法闪过脑海,卫不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哥,是不是很想上战场啊?”

    他怎么知道?!!

    这问题太过突然,又是在自己弟弟跟前,不设防的卫伉仓惶抬头的惊诧和害怕,即使掩饰得再好,瞬间僵硬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整个人仿佛都在表达————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呀?”卫不疑的声音大得让肩头睡觉的孩子都不安的起身揉眼,瞟了一眼沉默对峙的两人,似乎从没说过话的样子,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

    卫伉深知卫不疑刨根问底的性子,既然露了马脚,糊弄是不成的。

    “未来,太子自有他应得的位置,可我一直是臣子。”

    “那又怎样?”卫不疑不明白。

    “你觉得太子还会是陛下那样支持武将的帝王么?到时候,我想打,他不能打,两人都别扭,所以···我还是从政的好。”

    卫不疑皱眉,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你这么早就选了太子么?陛下现在是支持的,你过过瘾也好啊。”

    卫伉伸了伸筋骨,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突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哪怕有一刻能松松担子也是好的呀!

    “现在不早了,你看看李广,为将的压不住自己的杀心,将来会是什么下场,我不想太子和我双双陷入两难的地步。”

    “可···陛下不好么?你看霍光,也很好啊!你且看太子对李禹的宽容善用,就知将来太子也不会对霍光这样的臣子怎么样。”

    卫伉看着替自己愤愤不平的弟弟,认真的道,“不是陛下不好,而是太子很好。”

    “但是,霍光···”霍光可以跟着此刻的陛下,未来也可以跟着未来的陛下,这样,不也是很好?

    “不疑。”卫伉打断他,“太子,与我有亲。”

    一句话,卫不疑彻底没了脾气,他这个哥哥,心中情谊太多,恩义太多,从小就负重前行,注定成不了个潇洒的将军,而作为弟弟,卫不疑能做的,就是,“哥,我会帮你的。”

    卫伉觉得心中暖暖的,笑道,“不疑,你和小登,将来只要做个对江山有用的人就好,无须官职高低,为将为公,父亲一定会以你们为傲的。”

    “那你呢?”

    那你呢?你觉得父亲会以你为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