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以后可能要面对什么?”林怀南好似筋疲力尽,他用微微发颤的手扶着桌子边缘坐下了:“你们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小孩,就打算这样一直过下去吗?”

  林瑾瑜说:“不能生小孩又怎么样,传承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

  然而林怀南说:“曾经我也没有想过要生你。”

  那是1991年,二十出头的林怀南大学毕业,作为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他也曾经意气风发。

  “……那个时候社会剧变,一切都是新鲜的,除了结婚生子。”林怀南说:“我没有想过要结婚,也没有想过会有你……直到遇见你妈妈。”

  林瑾瑜的母亲站在另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她曾经是她丈夫的学生。

  “小瑜,我想你结婚生小孩,并不是为了让你传承什么血脉,而只是想你体会到更多的东西,”林怀南说:“那些我曾经在你身上体会到的,一个生命的诞生,还有成长,想你体会到愿意为一个生命付出、奋斗,去做那些你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的心情。”

  他说:“你们这样,一年两年、十年也许可以,可到了四五十岁,你们都老了,没有了爱情也没有新鲜感,你还能像今天这样笃定吗?”

  林怀南说:“那个时候你后悔了,怎么办?儿子,那个时候你已经老了,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林瑾瑜不知道那么久远的以后会怎么样,可又有谁会知道呢?没有人能在故事的开始就预见故事的结局,但千万年来人类依然彼此相爱。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林瑾瑜静默片刻,没有噼里啪啦说出一串信誓旦旦的担保或者誓言,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爸爸,说:“你教过我的,要自由地飞,爱自己想爱的人,走自己想走的路,成为想成为的那个人,不是吗?”

  路总要走了才知道通不通,要受伤才知道痛,林怀南终于明白,他是不可能说服他的儿子的。

  餐桌上的饭菜乱七八糟,正如现在的这一家子。过了很久,林怀南摘下眼镜,微低着头,说:“……你们走吧。”

  “什么?”林瑾瑜起初并没有理解这句话。

  “走吧,”林怀南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管你,但你也不可以再靠家里,既然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么小瑜,以后的路,你都要自己走。”

  张信礼眉峰微挑,林妈妈也倏然站直了身体。

  林瑾瑜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林怀南把眼镜放到桌上,已经开始打电话给赵叔,让他现在过来送他们下去。

  “……现在卡里的钱你留着吧,”他爸说:“过去留下了多少,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你可以回去上学,也可以不去,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社会不是家里,你总得明白你们可能会遇见什么。”

  他作为父亲的忠告好似就到这里了,一直到赵叔来,林怀南都没再说话。

  林妈妈有些不忍,但最终没有干涉林怀南的决定,她的丈夫同时也曾是她的老师,无论她在酒桌上如何豪气干云,鞋跟高到恨天高,眼影飞到后脑勺,林怀南也永远是她最亲密也最尊敬的人。

  林瑾瑜有些无措,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是抛弃吗?还是断绝关系……就像王秀那样?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攥成拳头的手。

  张信礼宽厚的掌心就像温暖的火源,让他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了开来。张信礼看着林怀南,道:“……谢谢你,叔叔,”他说:“我会照顾好他的。”

  林怀南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们,只是静默地坐着,像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不多时,赵叔来了,林怀南说:“送他们去要去的地方……算是爸爸最后一次帮你。”

  张信礼拍了拍林瑾瑜的肩膀,搂着他,和赵叔一起往门口走去。走出那道他进进出出了二十年的大门前,林瑾瑜最后偏过头往里望了一眼,看见他的妈妈很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林瑾瑜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门,但他忽地又停住脚步,转了回来。

  他的爸爸妈妈一个站一个坐,一个背对着他,一个面朝着他,静静地待在餐厅里,桌上是四双碗筷。

  林瑾瑜忽然问:“爸爸,如果……妈妈变成了一个男人,你还会爱她吗?”

  这是儿子离开前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这次他爸抬头,转过来看着他:“……”林怀南思绪纷乱,最后心烦意乱地说:“不会。”

  林瑾瑜点点头,驻足在门口,片刻后,说:“但是我会的。”

  他说:“不管妈妈和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