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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知雪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她的脑袋枕在柔软之物上,散发着阵阵剧痛。她睁开眼,看见视线上方一个哭得泪流满面的脸,是那个女孩,而自己正枕在这女孩的腿上。

    “你……”陆知雪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沙哑道:“别哭啦……十五……”

    女孩发现她醒了,这才止住了哭声,泪眼迷蒙道:“你……你怎么样!”

    陆知雪伸手摸了摸后脑,道:“谢谢帮我包扎,没事,死不了的。”

    “是……是十六给你包扎的。”女孩看向身边的男孩,她的跛脚弟弟。

    陆知雪对他笑笑,道了声:“谢谢。”

    十六道:“这位姐姐,你是跟着我们来的,是我们害了你。”

    陆知雪:“啊……”

    男孩那瘦弱饱经穷苦摧残的脸上,脱去那层愁苦,眉眼显露出和他姐姐一样的稚嫩清秀,一双眼睛尤为清澈。有点像少时的陆行风,思及此,陆知雪咬牙硬是撑起身。俩姐弟帮扶着让她坐起来,她这才看清,不止他们三人,这昏暗狭小的地方还有另外几个孩子,皆抱膝缩在角落里。车窗外传来马车轱辘声,想来这一马车的孩子正不知送往何处。

    陆知雪的后背,发间皆浸着粘腻,脑袋被一块破布缠了几圈,让她形容既狼狈又有些滑稽。她撑着一口气道:“跟我讲讲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五抹干眼泪道:“我叫十五,我弟弟十六,这是我妹妹十七。”她揽过身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介绍着,然后又指着旁边一圈的孩子道:“我们大伙都是从小被巴山收养的,名字也是按顺序随便取的。他训练我们如何偷盗,利用我们身形便利,到富贵人家窃取值钱的东西,或者就是,在大街上……你看到的那样。然后上交给他,他拿去卖钱,然后才会每天施舍给我们一些吃食。”

    “你管这叫收养吗,十五……”陆知雪道,“你们上交的钱财供他豢养了打手,每日压榨利用你们……咳咳……”

    十五低下头,陆知雪握了握她的手,不再多说,问道:“那个打我的人,认识吗?”

    十五摇摇头,“从未见过,那人……虽看不见样子,但拖着满身血的你进来的时候……太可怕了!就像个阎罗!巴山跟他好像认识,那人对巴山说,像个老鼠一样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又有什么意义,眼下有桩好生意,问巴山做不做。他悄悄给巴山说了什么,然后又指着我们,说那里有个贵人老爷,正需要这些幼齿……嫩蕊的孩子们……”

    所以,他们才会一起被关在马车里,送往那个“贵人老爷”的地方。

    “听我说,”陆知雪道:“要逃,不逃的话就没命了。”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陆知雪见他们毫无危险意识,道:“那个什么贵人老爷绝非什么好人,这么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穷苦孩子值得买来做什么?大利之下必有大牺牲!听那人言词之间,那个老爷恐怕是……”陆知雪没有说下去,太恶心了,她都不屑于说出口。

    有人道:“算了吧,逃出去又如何,不过是又卖给别人,卖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孩子暗暗点头,道:“我们这么弱又怎么逃呢,被抓住了平白又挨一顿打。”那孩子瑟瑟发抖着摇摇头。

    有人反而质疑陆知雪道:“你又是谁,为什么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撺掇我们做这种事?十五十六,你们认识她?你们有什么居心!平日里算你们表现好,巴山也总是给你们最多吃的,现在大家都被卖到一个地方了,这还没走远呢,你们就想打歪主意了!”

    十五争执道:“你瞎说什么,这位姐姐是好人!”

    “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好人吗?你做小偷这么久了,有遇到过一个好人了吗?是你骗的人不够,还是被你骗的人不够?”

    陆知雪摇摇头,真是不可理喻,被圈养久了的鸡连逃出牢笼的意识都没有,只知道彼此争食。她拉回十五,问道:“算了十五,别和他们吵,你怎么想?”

    十五好像没有听见,她被刚才的质问怔住了,十五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事,她不过是和别人一样为求生存罢了,但此刻她头一次觉得从内心涌出一股陌生的,无法自抑的羞愧。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来承受别人无私的善意。

    “十五?”陆知雪又唤道。

    十五回神,眼神比方才暗淡几分,犹豫着闪烁其辞。十六道:“阿姐,我们逃吧。”

    十五看着陆知雪那印着血迹的脸,眼眶开始模糊,她抽出怀里的帕子,一边流泪一边笑地去抹干她的血迹,道:“好,我们一起逃。”

    那帕子是普通的布帕,既不起眼又不值钱,但却干干净净的,露出的一角上绣着一个端正秀气的字,雪。正是那年冬天,一个女孩赠与另一个女孩的成套厚棉衣里,衣兜里藏着的一块。

    十五道:“还不知道姐姐姓名。”

    “你们还记得那年你们来的那户人家是谁家吗?”

    “记得的,是陆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