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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司空见反常地没有早起,在床上滚到中午,才慢悠悠耷着个脑袋起来,到小院里银杏下把脑袋卡膝盖间又发了半晌呆,待见到石砚满脸怒气地站在面前,完全不知所以,自己打水洗了脸,吸着木屐又打算回房。足等了三个时辰的石砚终于火了,往司空见前一拦,道:“你就瞧不见这儿站了个大活人?”司空见倒是见着人了,不过~她感觉自己不认识,换平常,她惯会微笑以对,使对方不至于难堪,今日却没什么心情,往左挪了一步继续走,石砚被无视,连日来的莫名之火都给煽了出来,司空见只觉背胛骨处被人用力捣了一下,接着竟就原地站着动不了了!然后一把被扛上肩,倒挂着被甩的七晕八素‘啪’地一声摔进马车,颠颠被拖走了~就这么拖走了~

    司空见的第一个反应是:爰爰不知道去哪了。

    被人抓下来直接扔在马厩前,司空见揉了揉后颈,跟坐在一旁悠闲看书的燕寻打招呼:“早啊。”燕寻眼都没抬,道:“怎的这样狼狈?”司空见不当回事笑笑,道:“走太急磕了下。”燕寻看了眼石砚,后者低头一言不发,司空见已边活动身子边绕着马厩走了一圈,‘啧啧’有声,道:“你果然很有钱啊!我以前~~~啊,不,这么多马都是你的吗?”说着抬手摸了摸一匹枣红色马脖子,弯腰捡起些干草给马吃了,与马直视,看着漆黑光亮的马眼,赞道:“真漂亮。”

    马厩里有七八匹马,黑白棕都有,皆是日行千里的名驹,最漂亮的当属司空见面前的一匹,通身枣红无一根杂色,水润光泽,就这么站着也能感受到健硕的张力,司空见如见了多年的老友般喜不自禁。燕寻走过去,笑道:“都说我的眼睛毒,我看以后要把这‘毒眼’的称号移交给你了,我这虽然多宝马,汗血马却只这一匹,还是前年给太后贺岁番邦进贡的,太后她老人家留着也无用武之地,便给我了,你若喜欢,便赠与你吧。”司空见还未开口,一旁的石砚已先跳了起来:“这~~~这~~~~公子,郡王,小郡王,您~~~你最喜欢的就是这匹马,你求了太后那么久才~~~~”燕寻眉一皱,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司空见斜眼看了看石砚,好笑道:“那我试试?”急的石砚抓耳挠腮,心里越发恨了。

    侍从搬来马鞍套上,燕寻亲自牵到司空见面前,伸手要扶她一把,她已握住缰绳脚踩马镫飞跃上马,甚是潇洒,连燕寻都赞赏地眯了下眼,石砚更是看的呆了,心下越发没底,生怕她骑的好了真把这匹马给要走了。司空见欣喜不已地拍了拍马脖子,俯身夸赞了句,一提缰绳,‘驾’地一声,马如箭离弦般飞奔出去!司空见半贴着马鞍,越催越快转眼跑了个没影。刚搬马鞍的侍从名唤芸儿,从小与马为生,亦是马背上长大,这些马都是由他照顾,时常也骑出去散风,此时忍不住咋了下嘴,道:“好俊的骑术!”石砚忙拉了他一下,他不明所以,继续道:“这位公子看着年纪不大,马术倒像是娘胎里练的。”石砚又拉了他一下,这回用了劲,将他拉着退了两步,他回身瞪了一眼,在燕寻面前却是不敢吵的,只是闭嘴不语。

    燕寻单手别在腰后,望着司空见跑走的方向,道:“单论骑术我不及她”问石砚,“早上出什么事了?”石砚‘哼’了一声,扁着个嘴回道:“我等了三个时辰才等到晏姑娘出门,能出什么事。”燕寻看着他,‘噢~’了一声,石砚道:“人家贵人多忘事,不认得我了。”燕寻低头思量了一翻,问:“她那个婢女呢?”石砚道:“没见到。”

    不多一会儿,司空见已驾马回来,风带动她的发丝、衣袂飘扬,连同马儿在阳光下随着‘吁’地一声前蹄腾空一阵嘶鸣随即立住,司空见翻身下马,摸了摸马腹,温热干爽,喜道:“果然好马。”芸儿一边谄媚哈腰从司空见手中接过缰绳,一边道:“公子好厉害的骑术,小人这辈子与马为伍,竟也及不上公子一半,敢问公子师从何处?”他本是蒙古游牧猎人之子,动乱时被俘,后查明只是牧人,又因年幼便被丢弃,本欲乞讨回族,却因言语不通竟展转到了盛京,差点被燕寻的马给踩死,一双清澈的眼睛让燕寻留在身边,不想养起马来倒的一绝,是以骨子里最佩服好汉,在他的意识里‘好汉’就是马术好的汉子。“在我们那儿,叫的上名儿的师傅倒是有几个,依我看全不如公子,我替我们小郡王看着这些马儿,也时常见到些自称自为高手的人,也全不如公子,依我说,就没人能当公子你的师傅!”这人除了马养的好,恭维话也是说的很溜,几年时间里能把汉话学到这份上也算难得。

    司空见被突如其来的一顶高帽压的一愣,见是个满脸赤诚眼神明亮的小伙子,笑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摔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倒下的姿势一定要漂亮’,就是会不会骑马不重要,重要的是马背上的姿态一定要漂亮。”见芸儿不相信的样子也不多言,对燕寻道:“你这些马都很好,若是借我一用哪匹都是万里挑一,但若你要送我,我便一匹都不要。”芸儿比燕寻更惊讶,抢先问:“为何?都是我养的马儿,我最知道,公子哪不喜欢我给您再训训?”司空见道:“因为你训的太好了,太听话的马儿我不喜欢。”

    燕寻哑然,继而暴笑,知她说的是听旧主话的马不能要,既是良驹,必有灵性,对新主恐怕不服管教。问芸儿:“近来可有未脱兽性的良驹?”芸儿张口就道:“骠骑大将军日前送了两匹马进京献给皇上,一黑一白,听说是天山下擒得,奔跑起来犹如长了双翼,神俊非常,曹尚书家新得一匹蒙古马,勇猛无比,梁大人家的二公子刚重金购得一匹大宛马,张帅夫人娘家刚送进来两匹马,但不是什么良驹,这几匹是这月刚多出来的,应都是为了月中的击鞠大赛。”燕寻寻思:“都不合适。皇上那两匹必只是转个手,他不过是想借皇上的手赐给吕厚翱,皇上心里有数,必不会驳了他,切!我也不稀罕他选的马,定是高大威猛、适合短跑,第一眼惊艳而已,还不如蒙古马,耐力好,后劲足,但不够灵巧,可还有其他?”芸儿微一沉吟,道:“可能还有,我也不很确定,前日皇家马场里的能值来请我去看一下他那些马,说最近极不安分,闹的厉害,甚至还咬人,我去看了,那些马儿原本很和顺,我去却连近身都不能,撒蹄子就踢,昨儿又去了一次,马跟前近不了,就围场里走了一圈,多出些略小些的蹄印子,皇家马场养的都是蒙古马与纯血马,且都在壮年,按理没有这样小的印子,现在想来或许是混进了什么野马,挑唆着马场里的马儿暴躁的很。”燕寻道:“果真有这样聪明的马,也值得我走一趟,”回头见司空见已骑在汗血马背上,好笑道:“我自个儿要马都没这么费劲过。”

    皇家马场在临近盛京的一座小城池旁,是片高山草甸,一条小溪蜿蜒曲折去往谷底,绿草茵茵,树木葱郁,是天然的养马之所。纵马过去两个时辰,他们到时已是黄昏,残阳似血印红半边云霞,如此壮阔的马场里竟看不到马!

    能值是个满面红光的小老头,训了一辈子的马,为何会如此却说不上来,只是带两人去圈马地,见上百匹马被圈在围栏里不住嘶鸣闹腾,围栏已被里三层外三层钉了个结实。能值歉然道:“小老头实在无法了,原本以为是生病了,兽医过来说马儿健壮的很,再来就被咬了,现也不能放出来,出来就咬人撒泼,跟疯了一样,好端端一个马场成了这样,都是小老头的罪过哟。”燕寻驾马近前,因他的马训的好,所以不至于被影响,但也打着粗气倒退了两步,司空见所骑是汗血马,却是半点不惧,气定神闲,良优一眼可分。

    这样多的马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分辨,燕寻让能值开个口子让马出来,能值头摇地拨浪鼓一般,道:“出来就赶不回去啦!”燕寻道:“你将外围栏圈上,它们便出不去。”能值只是摇头,他不敢说的是怕马儿闹起乱来伤了小郡王,到时他固是一死可还连累家人,是以坚决不从,燕寻却已寻到门,几翻拉扯将门给拔烂了,门不大,仅供两匹马一同跑出,他与司空见守在门边,一错不错地盯着跑出来的马。待马跑出去半数之多,燕寻突然喊了声:“在那!”司空见已追上去!但见两匹高头大马与前面的马一样跑出来,中间却紧紧夹了匹稍显矮小的马,与边上两匹连步调都出奇地一致,若不是两人均坐在马背上从高处看去,都不能发现。

    燕寻也催马赶去,却被旁边瞪着个小眼的能直一把拉住腿,声音淹在马蹄声里听不着,燕寻抬脚将他踢开,已是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司空见当机立断从汗血马背上站起来,一跃直接抓住野马马鬣,野马卡在中间行动不便,只能前足人力往旁一甩,司空见还没骑上去就被甩在半空中,她却不松手,往旁边马背上踢了一脚借力骑上野马,野马瞬间发狂,一时立起嘶叫,一时后腿猛踢,一时上下纵跃,要把司空见甩开,司空见早已抽出腰带套住马颈一边缠在自己左臂上,一手死死抓住马鬣,任凭野马发狂她只全神贯注紧贴在马背上,那马见一时甩不开,竟突然朝围栏奔驰过去,一个纵跃已跳出围栏带着马背上的司空见不知跑哪里去了。燕寻见状打了个口哨唤过汗血马,不理会能值的鬼哭狼嚎随后追去。

    待得月上柳梢,燕寻独自驾马回到马场,管事和能值站在入口等着,见到燕寻均是一脸喜色,小跑着迎上去,燕寻问:“人可有回来?”两人相视一看,他们只管燕寻回来就好,哪里管另一个?管事赶紧哈腰回道:“未曾,已派人出去找了”边去牵马绳,燕寻眉一皱,道:“既未回来,你们两个为何还留在马场?让全部的人都出去找!找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了!”管事与能值面面相觑,燕寻已调转马头,又去找了。管事赶紧让牵来马,跟着燕寻追去。

    夜半,燕寻回到马场,仍旧一无所获,石砚已备好休息物品,道:“已增派人手出去,芸儿已经过来,只是天黑,找不到有用线索,得等到天亮,再找迹象。”燕寻点点头,道:“去将黄为康接过来候着。”石砚点头出去。黄为康是太医,属于终日混例银型的,半调子医术,却凑巧医好了燕寻,太后便将他拨给了燕寻,燕寻三两下便识破他隐藏医术,是以算是个把柄落在燕寻手上,平时也没什么事,今儿这事找他却是再合适不过。

    当绚烂的朝霞退去,阳光便刺目起来,石砚将燕寻喊醒,燕寻在梦里一惊,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马上下榻穿鞋,问:“找到了吗?”石砚一脸怪异:“不是找到的,是她自己回来的,小郡王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燕寻快步出门,石砚在前带路,见马场外有人群围成一个大圈,中间站了匹灰色的马,头尾蹄皆为黑色,比一般马略小,就外观来说毫不起眼,侧仰着头,能清楚的表达出它作为一只牲畜的藐视,马背上伏着司空见!脸朝另一边,手耷在马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