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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刚过午时,司空见顶着个鸡窝似的的脑袋返回客栈,一路不曾抬头瞧人,小二叫住她:“司空公子,有几封拜帖是给您的。”她也不理,只是摆手,径直上楼,门一闭又是两天。

    小二捧了个偌大的锦缎盒子去敲司空见的房门,在门外道:“司空公子,有客拜访。”司空见顶着俩黑眼圈,将脑袋探出去一看,嘀咕了一句:“这么重礼数。”小二见房门开了就将锦缎盒子放进房内,转身去请人。

    来人头戴帷帽一身清冷,抱了把琴,却是遥生。

    遥生进门先将门关上,道:“遥生冒昧到访,还请公子勿要怪罪,”说着将琴放在一边,将帷帽取下。司空见侧坐在窗边,抬头瞟了一眼,看到那包着的琴就知道是前几日借她琴的那人,说了句:“这么好看,”又将头扭回去了。遥生吃了一惊,他是吃这口饭的,从来好也罢坏也罢,都是这张脸给的,还从没有人初次见他反应如此随常的。慢慢走过去,见司空见搭了个架子,在上面铺了块板用来垫纸,只用一段碳笔,跃然出一幅旭日初升、红霞满天、云海汹涌之观,当下就忘了自己为何而来,静静伫立在旁,看着她一双素手,将那晨起高山之巅的景象描绘丰满,状似亲眼所见。

    司空见画好,将笔一扔,伸了个懒腰,看着遥生,笑:“你怎么这么好看,”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找我么?”遥生一愣,看向窗外,已是落日西下之景光,不觉黯然,道:“遥生两次给公子写了拜帖都无踪影,心知公子不便,只是事出紧急,所以不得不冒昧前来拜访。”司空见道:“倒是我不好意思了,这几天在雾莲山等日出云海,没顾上其他,所以也没看帖子。”遥生虚空轻抚那画儿,喃喃道:“这就是雾莲山么?我出入不便,竟一次也没去过,当真是如这画儿般美吗?”司空见见他喜欢,随手取下卷成一卷,递给遥生:“若喜欢就拿去吧。”遥生一愣:“公子的心血我怎好收?”司空见又往前递了递:“这有什么,不过雾连山的日出当真壮观,婆娑山尖露在云海上,太阳升起时宛若仙境,画里终究欠了层意思,上下也就一天功夫,就是看日出得在山顶过一夜,我倒还想去看一次,你想去就一起吧。”遥生眼里的光瞬间即灭,轻轻遥了遥头。

    司空见也不多问,晃悠了一下,道:“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遥生默然道:“今日要赴一场约,想请教公子琴技艺事,只是现下再去也过了时辰~~~”司空见一听,也不问什么约,道:“过了时辰打什么紧,迟去总比不去好。”遥生一想,确实如此,便走过去将琴套解开,道:“请公子听我一曲,是不是少了什么。”说着左手压弦,右手起了个圈,慢慢拨弦轻弹起来。

    是一首《高山流水》,曲子平常,但要弹的这样行云流水着实不易,司空见闭目欣赏,不想‘噌噌噌’连断了三根弦,‘嗤’地一声还划伤了遥生的手。司空见过去看时遥生已将琴扶好,淡淡说道:“琴弦被人割了,”语气里却没太多情绪,仿佛对这些事已习以为常。

    司空见端详那琴,果然三根弦都断在同一处,另四根未断的也是在同一处有割痕,只是没尽力,是以还勉强连着。

    司空见道:“可惜了,”她弹奏过知道这是把好琴,琴主人也非常爱惜,虽说琴弦可续,那又是要磨合一阵的。遥生已将琴袋套好,又拿了帷帽在手,也看不出多少伤心之意:“物如主,我手上的东西,向来是谁都能要、谁都能毁的,也不算什么,今日打扰公子了。”说完便打算离开,琴弦已断,也就不再提赴约之事。

    要说遥生跟司空见也就第二次见,以司空见的性格,别说为别人出头,事情落到她自己头上也是能过就过,你走个路被狗叫唤两声、踩个玻璃、扭个脚的,不是很平常么,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这琴她确实喜欢的紧,也可能是遥生那丝落寞让她看着不痛快,她说:“谁断你琴弦也无所谓了,大约总跟你要赴的这场约有关,他既毁你琴,你便毁他这场约。”

    这间客房已算是通透的了,到底是木头建筑,太阳还未落山屋里已逐渐暗下来,遥生看着司空淡淡说话的样子,双眼如两簇火苗,只是很快又暗淡回去,摇头道:“算了,反正去也不一定就能成事儿。”司空见已当着他的面,快速将乱发重新抓了两下扎成个丸子,又洗了把脸,边接过他的琴边道:“走吧,我就当你的书童,”见他还犹豫也不理会,当先就去了:“几点的约?虽说迟到总比不到好,若你到了他们都散了也未免无趣。”遥生见司空见如此,便也就神差鬼使跟了上去。

    上了车,遥生绞着手指,状似平淡道:“我此番是接了寿王的贴,前去献艺的,这厢断了弦,只怕到了也是无用,或怪罪也说不得。”司空见撩着帘子看外头街边各色玩意儿,心不在焉道:“反正就此回去也是一无所获,何不前往找找机会呢。”遥生又道:“听闻寿王的喜好不能以常人解,有说他性格和荀的,也有说~~~我就怕得罪了寿王平白连累了公子。”司空见摆手:“左右闲着无聊,去凑个热闹哪里是去得罪人的呢。”遥生又咬了咬唇,见司空见油盐不进,知道多说也是无益,只得作罢。

    又坐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道:“我说有什么忘了,竟是忘了梳洗,”忙在车里东翻西翻,也翻不到有用的东西,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再找地方梳洗只怕晚到更不好交代。司空见问:“总不是凭衣服进入吧?可有什么凭证给你么?”遥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道:“这是邀贴,凭此贴方可进园,”司空见接过一看,是张浅色极薄的木片,四角上用黄金包边,正面一朵兰花栩栩如生,反面写着几个弯弯曲曲如蚯蚓的文字,整张帖子既显奢华又清丽可人,很是不俗,道:“可大方的很了,”又问,“这上面写的什么?”遥生道:“不识,听闻寿王年幼时就跟着太妃去了闽越,这很可能是闽越一带的番文。”见司空见又撩起帘子对着仔细审视这张帖子,解释道:“听说每张送出去的邀贴都由寿王亲手制作书写,收到邀贴的人,不愿赴约可将这贴留下,若要赴约就得将这帖子带回,骤时寿王会另安排一份厚礼回赠。”

    司空见将帖子递回,道:“这寿王倒是位雅人。”遥生动了动嘴,看司空见又偏头瞧外面去了,终究也不再相劝。

    马车停在内城一座硕大的宅子前,分明一路走来喧嚣热闹,到了这门前静逸非常,实在闹中取静绝佳之地。司空见下车候在侧边小门旁,见宅前正门上挂了两只通红的灯笼,两边分立着六个青衣仆人,大门敞开,只是幽黑一片不能窥探宅内观景。她知道这种大户平常不开正门,只在侧边小门出入,是以有些奇怪。一人骂她:“乱瞟什么?如此不懂规矩,小心挖了你的眼。”遥生拿出邀贴来,边陪不是,边塞了一把铜钱过去,那门童却不要,端详了邀贴,斜眉看了遥生,道:“面见寿王殿下可没穿成这样的规矩,你回吧。”遥生忙又陪不是,道:“实在是~~~”司空见接过话:“实在是殿下差人来送帖时特地嘱咐了,我家公子必得按惯常穿着才好,怎么?别个竟不是如此?”她见两个门童这样不拿正眼看人,若一味服软今儿怕是进不去,是以先这样唬一唬或者还可行,这种小事他们定然不会进去求证的。

    果然,那两个门童相互换了个眼色,就让遥生进去了,却将司空见拦下,道:“一张帖只可进一人,”多余的话也没有。司空见要争辩,那遥生却突然回头将她手中琴接了过去,道:“无妨,你先回去吧。”他却不是过河拆桥,实在是这园子还没进,就已见识了寿王气派,单见这两个小小门童,颐指气使的模样,比县太爷的家眷还要骄纵几分,他是见惯了这些场面上的高低贵贱的,生怕司空见为自己鸣不平招惹出事端,还是不要让他进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