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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三伏,一日热过一日,班驳的树影投射在石阶上,氲起肉眼看得到的温度,燕寻端了杯杨梅汁子,丝丝冒着凉气,只抿了口便放在一旁。柳嫂见他闭着眼半天无话,只得开口问:“如何?”燕寻又喝了口,道:“还行。”柳嫂道:“前两日从南边送上来的荔枝虽是稀罕物,但晏姑娘好象倒不喜欢,倒是镇荔枝的冰给她挖着吃了个干净,这杨梅汁子是厨房刚熬的,酸甜可口,用冰镇着很是解暑,正打算给姑娘送过去呢。”燕寻依旧闭着眼,好似要睡着了。

    柳嫂心知肚明,自晏击留在别院,燕寻也就没出过门,可劲的让人送新鲜过来,吃的玩的用的,也不说什么,尽让人猜,俩人各居一所,倒也相安。刚要走,燕寻在椅子上翻了个身,道:“太甜了点,腻的慌。”柳嫂暗笑,刚要说话,见下人送了两碗茶来,见只有燕寻倒愣了下,柳嫂便问怎么回事,回道:“沣公子没来么?他找小郡王似很着急,直接骑马进来的,走错路了不成?”柳嫂还未回答,燕寻已一咕噜起来,跑了两步又单脚跳着拉了下鞋,直接跑出去了。

    果不其然,司空见院外散着匹马,正是滕沣常骑的,里头传来怒气冲冲的质问声,抬头见月引倒趴在屋檐看热闹,也不怕晒干。于是也在外听了一会,越发莫名其妙,举步进去。

    大约是早上外头有点风,司空见又是及其怕热的,直接就背靠墙坐在屋檐下,地上一张蒲草,周围散着些书籍,卷着裤脚袖子,一只腿盘着垫在另一只腿下,微曲着脚腕还未完全消肿,一手拿着笔,旁边是墨与几页画了一多半的纸,另一手上翻着本书。司空见这儿的书都是燕寻一本本选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她手上在翻的他一眼就知道,是《列国志》,介绍周边风俗国情,有些趣味,但字里行间很是枯燥,她倒当正经书看了,还做杂记。此时,司空见正目瞪口呆看着面前那人红着眼,激动的比手划脚,几乎是声泪俱下对她控诉,然而,讲了许久,她也没从他的言语里找到有效辨别他身份的语句,她很无奈,看到燕寻进来忙打招呼:“小郡王,好久不见。”

    燕寻皱眉,滕沣直接驾马冲进他的院子找他的~厄~客人,他当然不悦,碍于情面还是好言问滕沣:“这是怎么了?”滕沣怒气未减:“这是我和晏击之间的事,你别管。”燕寻伸手要扶司空见起来,她这样席地坐着抬头看滕沣气势上就输了,司空见摆手,道:“等会,脚麻了,起不来。”燕寻二话不说提了条椅子出来,半跪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司空见只得道了谢,心里却唬上了,这人之前跑去找她吵架,随后又装不认识,现在又来一副我们俩是好兄弟的架势,真是太难琢磨了,偏偏爰爰又是嘱咐万万不能得罪~~~~

    滕沣见燕寻与司空见旁若无人更是怒火中烧,质问晏击:“你给是不给?”司空见无语,他转向燕寻道:“晏击对我下药,我去浮云楼找她理论,她两次三番避而不见,到了你这里我才能来当面问个清楚!我自问没有对她不起,她何故这样对我!”越说越动容,后面直是青筋突起,要上去咬人一般。燕寻也是懵了,问:“你这是来问她要解药?是何解药?你说她对你下药何以你还好端端站在这?”滕沣窜上一步,嗤牙道:“这你要问她!”司空见微叹了口气,心里直说:倒是来个人告诉她前面的这人是谁啊!她现在认识的人没有一箩筐也有一篮子了,这要猜得猜什么时候去?若论对她如此痛恨的,难道是闵家人?

    滕沣见司空见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彻底怒了,蓦的冲上去,燕寻眼疾手快将他拦下,他便张牙舞爪就着燕寻肩膀探出头来,有些语无伦次道:“我自端午击鞠起,就夜不能寐,时时恍惚,心跳忽快忽慢,有时还会骤停,时又快若敲鼓,连太医都说了,这应该是药物所致,不是你还是谁!也就古怪的你才有这种希奇古怪的药!”燕寻道:“她哪里古怪了!再说她犯得着给你下药么!”滕沣道:“我自己能不知道?除了她再无旁人的!我原本好好的在自己家待着,一想到要去浮云楼找晏击就胸口被锤了一拳似的,痛的不能抑制,后来知道了,只要不想到她就没事人一样,想到就各种古怪!这不是她下的药还有谁?再说,若不是她,为何将我拒之门外?不是心虚是什么!哎哟!~~~~”正说着突然就弯下腰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拉过燕寻的手,边道:“又来了,你摸。”

    燕寻回头看了司空见一眼,她还是那副莫名其妙、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一瞬间似有感悟,再看滕沣就有些五味陈杂。

    滕沣再站起来时明显虚弱了些,额头氢出层薄汗,或者是发了通脾气舒坦了,人也安静下来,问燕寻:“对吧?跳的很快,都要捂不住了。”燕寻默然,他又道:“我也不是来追究什么,把解药给我就成,这发起病来也没个定律,最近都被我爹打了两次了。”燕寻继续默然。司空见突然道:“你这属于心率不齐,最近是不是跟妻子房事过多?”这句话宛若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差点把屋顶的月引给劈下来。见他们都愣在那里,司空见接着道:“这不丢人,说明你身体好。”

    ‘咚’的一声,月引滚另一边去了。

    滕沣回过神脸上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好看,呐呐张着嘴就是组织不了语言,要说什么呢?解释房事不频繁?那就是说身体不好?要不就是承认?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桃花一般的唇,纤细雪白的脖子下松松套了件墨蓝绸衫~~~他无法再往下看,只觉得魔怔了,吞了口口水,终究说不出什么,落慌而逃,连马都没牵,疯了似的跑了。

    燕寻是有些局促的,担心司空见问起他为何见了她也不理,问起这几日都在做什么,问起她的马~想起她的马,他几乎退一步就想离开这里,对面椅子里的那人儿,深深出了口气,站起来略走两步,赤着脚,靠边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凉处,能看出那只受伤的脚还不太敢使力,一只裤脚没卷好漏下来,她弯腰又将它给卷回去,然后回头问他:“直接穿短裤行吗?”又弯腰在膝盖处比画了一下,“这样的。”却不是要回答,只是自己这样说一句而已,回头坐回到先前那个蒲草上,将书与纸张都整理好。

    他如何还能离的开呢。

    他问自己:为何在她伸手的时候没将她拉上马?为何这么多天都没来见她,为何月引那小子的腿还好端端留在他身上。

    柳嫂卡着时机送杨梅汁子来,见燕寻脸色古怪怵在外头,笑着跟司空见道:“姑娘,你脚还没好全,可不能这样走,多坐着吧,”边招呼燕寻:“小郡王,今儿厨房做了杨梅汁子,冰镇了甚是解属,您也进来喝一碗吧。”燕寻于是后脚进屋。

    司空见有事情在忙的时候不喜搭理别人,但旁人在旁走动聊天都没关系,因为影响不到她,这燕寻是知道的,所以与司空见对坐着,边看她在纸上抄录着碗口大的字,边跟柳嫂聊天,司空见偶有不认得的字就问他,他随手给她写两个,约莫实在好奇,问:“你不曾学过字?”司空见边画字边回答:“没学过这种字,毛笔也没学过。”燕寻问:“先前唱的词?~~~”司空见回答:“我念了爰爰写的。”司空见回答两句后就会失去耐心不高兴再开口,这燕寻也是知道的,于是闭口不再追问。

    待司空见整理收拾好那几本书,倒似有了聊天的兴趣,将椅子搬到冰块旁(每日里有人送大块的冰过来置与房内降温),拿了扇子往冰上扇,边眯起眼睛,道:“我小时候是不让吃冰的,连凉水都不能碰,所以后来大约是逆反,冬天都不喝热水,一年四季都喝冰的,现在看到这么大块的冰,就想全部剿碎了吃下去,”说着笑,“不过以前不那么怕热,你们是适应了吗?这么热穿这么严实也没问题。”燕寻道:“黄太医说你过于虚弱,所以怕热一些也是正常的。”司空见两手搓磨着冰块,然后放在自己脸上冰着,舒服的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半晌,道:“身体挺好的,就是不耐热,”说着又笑。

    两人说说笑笑,倒像不曾有过疙瘩,燕寻是刻意,司空见?燕寻看她跟团猫似的,怕不是根本就没在意过。柳嫂临出去笑眯眯道:“等会我还是将膳食拿这屋来吧,太阳正毒呢。”也因着太阳毒,屋顶那位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早早溜走了。

    燕寻拿起杨梅汁子,状似无意道:“你先前可曾出过意外?碰到我之前。”司空见复又将手去抚冰块,道:“就坐了次牢,算意外吗?”燕寻道:“在牢里可曾发生什么?”他问这句的时候,不自觉身体略有些紧。司空见一时就坐立端正,看着燕寻,回答也谨慎起来:“太久了,忘了,不过后面不给饭吃,我饿了几天,刚出来那会好长一段时间都目不能视,这个,算意外?”燕寻仍握着碗,他应是考虑良久,但此时说出来还是犹豫,约莫是跟司空见聊天聊怕了,但又必须得说:“晏击,我并不是要对你纠根寻底,只是单单的从你身体方面考虑,你尽可以放心,”他开了这个头,还是很难接下去。

    司空见以这段时间的经验知道,这儿的人说话都喜欢让人猜,像她这样的,一猜准错,所以也不急,等他说。燕寻沉默良久后,开口道:“我初见你时探过你的脉像,如盈括絮,伐道消长,简单说,就是你本身体内有一缸水,出了意外缸破水失,只留下一个放置缸的窟窿,后来黄太医给你治手腕时前后以食、针、丸,想要填补这个窟窿,全然无用,”司空见听到这里翘了下眉毛,燕寻点头:“你手伤是外伤,何需黄太医这样废寝忘食,他未当太医时行走江湖,人称‘鬼见愁’指的正是他的医术,但他对你的状况也是束手无策。所以,晏击,你若是告诉我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或我们可以从中找出治疗之法。”他说完急切地看着司空见,怕冒失了又引她做出奇异的事情来,不想司空见面色如常,不以为许,问他:“你说,我这原先身体里的水缸是干什么用的?”

    这话一问,又把燕寻难住了,怕不是反问,但事情得搞清楚,既然开了口,后面的也没什么可遮掩的,继续道:“我虽然想不通为何国公府的大小姐会自幼学武,但你确实是自小学的,可能五岁,或者更早,且是名师,你看,滕沣也是自幼学武,而且宫里的侍卫拜师拜了个遍,但他就是练一百年也到不了你的境界,我是说你散功之前。”司空见喃喃说了句:“好可惜。”燕寻接着道:“那水缸就是你的丹田,里面的水就是你的内力,晏击,你老实跟我说,你为何会散去一身武功。”司空见抬头望天,咕咕囔囔道:“难怪我觉得除了怕热一些,身体这么好,跟东则练球那会,若换了以前我自己也练趴下了,可那会就跟没事人一样。”燕寻只道司空见左顾而言他是不愿意告诉他真相,便有些着急,站起来走过去,蹲在司空见面前,扶着她双臂,道:“不是身体好,你实则是很虚,若不是黄太医,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大夫,都看不出这许多,给你把脉都只会告诉你过于虚弱要静养。你现在觉得好不过是在蚕食,昨日黄太医过来,告诉我你的中空之气并未停止,有外延之象,这自然不是好事。原本我想着等你再信任我一些,我们再来讨论这个,但现在,确实没有万全之策。”

    昨天黄为康确实过来看过司空见,斜着眼看她,阴不阴阳不阳的,他一开口司空见就知道是他,是以很是客气,毕竟老熟了,他见她如此热情却是可劲的防着她,司空见当时还道太医尽责,看个手腕还有复诊,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啊。但从未见燕寻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可能自己身体这事不大好糊弄,可要问她哪里问的出来?她所知道的还是他刚才告诉的呢,便道:“你直说吧,我有准备,我现在身体是个怎么状况。”燕寻见她好象真不知也是奇怪,还是回答道:“古往今来练武之人因际遇体质胫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但散功者唯有一死。”司空见心里‘咯噔’一下,燕寻正色道:“学武之人得罪了人被废武功,或者叛出师门被废武功都是常见,那些不过是先前所学被废去,做为普通人还是可以过活,散功不同与此,正常来说,人只有临死才会散去一身功力,起码,据我所知,还无人能散功后得以存活。除了你。”

    司空见听到现在也明白了,燕寻一副纨绔模样,实则有才又细腻,话里间牵扯到的问题都有概括解决,只有一点不明白的,就是她因何散功,若他能想通这一点,搞不好也不会来跟她说这一通,他自己悄没声息的就把后面的事情也给做了,她有种被人拔皮研究之感,怎么说呢,像以前上解剖课,他们一班同学分组上台,她见前面的同学有些脸皮发白有些抖成塞子再不济些的当场就吐了,轮到她时她却没有任何不适,面前那摊已经被分解的看不出何种动物的□□,跟她在超市见到的大片猪肉没有过大的区别,猪肉更整齐。她估计她在他眼中也差不离。

    当初毫不犹豫告诉爰爰她不是晏击,是因为爰爰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且她聪慧,在她没告诉之前就已经起疑,她告诉她时她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要怎么跟她交代她们的处境,最大的可能是她一出监狱,爰爰初次见她就已经知道她不是晏击,所以对于爰爰,她瞒不了是其一,其二,没必要瞒。对于其他人,她可不想被当成妖怪,从小被当异类已经够辛苦了,若是妖怪,怕不要被浸猪笼吧!

    司空见道:“或许我已经死过一回,在牢里醒来之前的很多事都给忘了,就是没死透吧。”燕寻深深看着她,司空见继续道:“像你说的,我现在丹田中空,无法自给,那从新开始练武是不是就好了?若好不了,现在这条命也是捡的~~~~~”后面的话燕寻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闷热的正午,无一丝凉风,只剩蝉叫的欢快,一只不知道什么鸟,从廊下一掠而过,扑闪着双翅惊的司空见愣神的工夫就要往后退,燕寻箍着她的臂膀,唇抵着她的唇,她能清楚的看到他微撅的眉心与长如小扇的睫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把你当朋友,你他妈却想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