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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如此?”长春院正房后面的罩房尽头一间,秀莲忿忿不平地把豆绿色官窑茶盅摔在桌上。“以前去大相国寺都是我,现在可好,连着两次都是她去的,也不知道夫人看中她什么!”

    丫鬟里面也有势力范围。红叶针线好,彩燕温柔细心,双福厚道勤快,秀莲活泼机智,能说会道的,很得主子欢心,日日跟着马丽娘身边,自视是长春院丫鬟里面的佼佼者,

    这样一来,红叶就把秀莲比下去了。

    三等丫鬟彩英是秀莲一手带起来的,自然向着她说话:“可不,八月底红叶闹那么一出,我还以为夫人得把她打发出去,最不济也不要她在内院伺候了。想不到,才几天啊,跟没事人似的了。”

    这话说到秀莲心坎里。“哼,谁让她是夫人陪嫁来的呢,就这一点,就把咱们比进泥地里。”

    秀莲和彩英都是外面买来、签了卖身契的仆人,入府之后一步步学规矩、从扫地丫头干起,运气好进了长春院,远远比不上在府里长大、知根知底的红叶。

    这话一说,彩英没话讲了,把滚在桌面的茶盅拾起来,嘟囔“碎了要赔的。”

    秀莲瞪着桌面一摊亮晶晶的残茶,想起刚刚在卧房偷听到的:

    徐妈妈小声说“跟红叶交了底”,躺在床上的夫人话里透着疲惫:“你跟她说了?”徐妈妈笑道“这么大的事儿,得您亲自和她老子娘讲,哪有我开口的道理?我呀,就是点了点她,没把话说透,我也怕臊了她。”夫人嗯一声,没再吭声。

    夫人的身体,没人比做为贴身丫鬟的秀莲更清楚得了:自从生了昭哥儿,夫人就落下病根,隔三差五请太医,动不动就病上数日。伺候秀莲的小丫头小茉莉负责把衣物抱到洗衣房,偷偷告诉秀莲,夫人断断续续流着红

    夫人病着,自然服侍不了二爷,二爷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没抬新的姨娘,只收了几个通房丫头,可二爷身边不能没人伺候,两个旧姨娘不受宠,夫人又这个样子,抬新姨娘是早晚的事。

    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们,谁不想做姨娘呢?做了姨娘就是半个主子,一步登天,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生下孩子就是少爷小姐,下半辈子有了依靠--谁愿意被指给小厮?成了亲就从长春院搬出去,一家几口挤在府里的群房,沾不到夫人的赏赐,吃饭都是外院大锅饭。

    再想一想英俊如玉的二爷眉梢带笑,眼里露着风流

    秀莲伸长脖子,望着映在残茶中的自己:细长妩媚的眼睛,尖鼻子,嘴唇微厚,尖尖的下巴,浓密发髻戴了一支夫人赏的玲珑草虫簪。

    哪里比不上红叶?

    夫人不选中自己,偏偏抬举红叶做姨娘!

    不就因为红叶是夫人的陪房吗?不就会做点针线吗?等红叶得了二爷宠爱,还不得整治死她秀莲啊!

    秀莲想想就要气死了。

    和秀莲想的恰恰相反,红叶一点都不想做姨娘,不但不愿意,还开始相看了:

    十月上旬某日,她约好了爹娘,找个空儿,在西偏门“拿东西”:

    确实是拿东西,满满一个包袱,有吃食有衣裳:

    “你爹的,袍角破了,别的地方好好的,裁掉补一条边还能穿。”冯春梅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不像红叶,加一条同色襕边,衣服就显得体面多了。“这是刘嫂子腌的萝卜,谢你上回的重阳糕;你弟弟给你的葡萄。”

    九月初九做重阳糕,长春院小厨房做的糕撒了葡萄干青红丝,糖放的也多,比外院大厨房的味道强多了。

    红叶送给爹娘一些,看来冯春梅分给邻居了。

    红叶抱了满怀,忍不住望向几步外:吕大强背脊微微驼着,粗手大脚的,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

    原来的世界,父亲没了差事,日日在门口发呆,照顾母亲,给红河看孩子。

    不像现在,有精气神,眼睛里有光。红叶眼眶发热,低头掩饰过去。

    没说几句,又有两个人到偏门外面等待。

    大概是张成家的儿子。

    不用母亲使眼色,红叶就用余光望过去:一个年纪大些,另一个17、8岁的,青布衣裳,个子不高,略有些胖,眼睛转来转去,一看就很机灵,叫守门婆子“干娘”。

    没说几句,对方的目光也望过来,嘴巴一点没停,恭维婆子“面善”,“有后福”。

    红叶垂下目光,和母亲说着闲话,摆弄一串紫嘟嘟的葡萄,没有世面卖得好。“这葡萄真好。”

    冯春梅叮嘱“说是谁家种的。别让主子瞧见。”说话间,张成家约的人已经到了,像红叶似的传递些东西,说些话。

    回到屋里,红叶把葡萄洗洗,装在碟子里,沏一壶热茶,和彩燕、绿云、香橙小丁香几个分着吃了。

    当晚她想了又想,张成儿子太灵活了些,不稳重,加上她记不清,原来的世界差使出了问题的是不是张成家,不敢大意,便告诉母亲“换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