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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钱太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的那一刻,姜溢彩就在心里大呼不好。事实上他的预感是极其正确的,主顾钱太在一个简简单单的转身之间完成了蜕变,成为了从小看着姜溢彩长大的叶姨。

    姜溢彩甚至可以预判钱太要和他说什么,这种老生常谈他听过太多遍了,母亲和他说过,母亲让旁人和他说过,现在居然找到了钱太。他认定是严家铭的回归和这家伙订婚的消息刺激到了姜太。

    钱太拉着姜溢彩坐到沙发上,狭窄的意大利皮沙发变成了悬崖一角,稍不留神就会坠落谷底以致粉身碎骨。

    “阿彩啊,你知道家铭回来了吧。”钱太的话术好明显,首先抛出一个姜溢彩早就知晓的消息,然后才慢慢切入正题。

    “嗯,我知的。”姜溢彩的微笑像是焊在了他的脸上,谁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钱太的手指纤细修长,几乎一丁点儿肉都没有,随着年岁变松的皮贴在骨头上,可力气却大得很,是那么用力地握住姜溢彩的手,用力到他觉得生疼。

    “有些话其实是不应该由我说的,可你也要给自己找好后路。无论是条仔还是条女,人啊,在这个世上生活,总是要找个人一起的。”钱太即便知道姜溢彩是不愿意听这种话的,可她还是要说,在她看来姜溢彩不只是她的珠宝设计师,更是她的契仔。

    在看到了春容的真面目之后,才突然有的契仔。

    见姜溢彩不说话,钱太微微皱眉,声音抬高了一度,“你明唔明?”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如果姜溢彩说他唔明就当场要给他介绍对象。

    “我明白的。”姜溢彩面上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就像是对亲密的长辈过界的关怀的无奈。他的演技很好,不需要酝酿就可以使出来。

    钱太欣慰地笑了,她的脖颈上还挂着春容,一时姜溢彩只觉得无限的讽刺之感扑面而来。原来这世上的喜爱与偏好都是有缘由的,钱太是因为春容才同他说这些她认为的体己话的。

    在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叶洗华松开了姜溢彩的手,自顾自站起来重新回到了全身镜前,扬起脑袋高傲地看着自己胸前的春容。只有她配得上春容。如果缺了姜溢彩的才华,自己渐渐老去的容颜,还有身上这件新的黑色羊毛连身裙,甚至是这么几十年哪一步稍稍走错了,那春容都不会出现。

    现在的钱太比任何时候都要自信,比她刚刚成为钱太的时候自信百倍。

    姜溢彩站回了钱太的身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仍然挂着一副礼貌疏离的温柔笑容,就好像刚才那个小插曲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摘下春容的时候,钱太是那样依依不舍,她连一周都等不了了,恨不得现在就把春容打包回家,一个人躲在更衣间里尽情地欣赏,换上只有叶小姐才会穿的艳丽裙子,在镜子前转上一圈又一圈。

    “我会亲自盯工期,最快下周就可以拿到,慢一点的话要两周。”姜溢彩捕捉到了钱太的细小情绪,耐心地安慰与解释,“年底了,大家都忙。”

    阿彩都这样同自己说了,那钱太自然没有任何埋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突然看姜溢彩这么顺眼是因为春容,而不是因为自己是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送钱太从店里出去的时候,她仍旧是一副留恋不舍的样子,留恋即将要得到但现在还没有得到的春容。只属于钱太的春容。

    “阿彩啊,你要记得我说的话。”钱太的周仰杰踩在水泥路上,她站在太阳里,高跟鞋上的亮片反光到姜溢彩的眼睛里,让他晃了眼,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

    姜溢彩站在阴影里,而钱太在太阳下。他握住了钱太伸过来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勉励了钱太的教诲。

    加长林肯收敛了钱太的光芒,等到这部车驶离这条道,转了个弯就看不见的时候,姜溢彩的眼睛才不那么痛。

    钱太的那些看似推心置腹的话,姜溢彩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这些话在他看来都一样,无非就是换了个人换了个说法,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安定下来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严家铭,初恋的背叛导致他对爱情的信仰全部崩塌,再也没有办法修复,另一方面是因为在米兰读设计学院的时候老教授的一句话,让他记到了现在,甚至奉为座右铭。

    ——舒适的生活会毁灭所有的灵感。

    灵感来源于痛苦,来源新的刺激,却从不来源于幸福的生活,姜溢彩深以为然。和严家铭恋爱的时候他是顶顶幸福的,也正是这样的幸福,他才失去了自己真正的方向。

    姜溢彩有意识地保留了自己的痛苦,让它一直留存在那里,成为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的灵感。

    送走了钱太,姜溢彩的好兴致算是毁了一半。他把深蓝色的大衣利落地脱了下来,递给了mindy,一个人回到了会客室。小小的会客室里,还留有一丝钱太身上甜腻的香水气味。

    春容已经被收进了手提箱里,乖乖躺在茶几上,颇有一种银屋藏娇的意味。

    姜溢彩没有精力把这条半成品珠链送回工厂了,他随意靠在从意大利跨洋过海运过来的沙发上,给熟悉的工匠发信息,麻烦对方跑一趟店里自己来拿,并在信息中夸赞了一番越来越精进的手艺。

    他还是不会用仓颉,手写字倒是熟练了不少。

    现在会客室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了。春容,好名字,虽然是为了奉承钱太才取的名字,可他自己也的确喜欢这个名字。

    沉稳的翡翠绿配上夺目的钻石,有收有放有内敛也有照耀,是成熟的春天。这样的春天,已经不再是春寒料峭,而是脱掉了冬的外衣,展现出了真正的春天,高昂的一切都生机的甚至带着催促之意的春天。

    与成熟的春天同在的,是稚嫩的春天的余韵。钻石就是那绵长的余韵,只体现在春雨之中,只有在淅淅沥沥如同蛛丝一样落到地上的雨之中,才有那稚嫩的带着寒冷的春天。

    春天,是春容的主题。

    关于这条珠链的设计灵感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思索中慢慢出现的。在钱太提出想要一条衬得上自己的珠链的时候,姜溢彩就想到了那颗才到手的帝王绿,水头上等到他恨不得自己收藏,接着又想起了曾见过老照片上身着婚纱的钱太,她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硕大的几乎要铺满肩膀、锁骨和前胸的钻石珠链。

    他想要把帝王绿和钻石结合在一起,也想要让叶小姐的气质和钱太的韵味同时出现在一条珠链上。钻石是叶小姐,帝王绿则是钱太。

    至少现在的姜溢彩是满意这条珠链的,也许过段时间他就不那么满意了。作为信奉在痛苦中才能诞生灵感的人,他同样信奉只有永远不满足才能永远进步。

    姜溢彩一直在会客室里等到了工匠的到来才亲自把装着春容的手提箱交与对方,倒不是他不信任mindy,只是经由自己的手里才让他更加安心。

    “怎么说?”工匠接过姜溢彩手里的箱子,问他。

    他们熟识多年,甚至在姜溢彩还在米兰的时候就认识了。但凡姜溢彩有重要的设计,都会放心地交给对方。同作为所谓艺术家,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姜溢彩只需要一两句话工匠就能明白他想要的效果。

    工匠也同样知道姜溢彩对自己的高标准高要求。

    “很好。”姜溢彩实话实说。主顾的确给了他极高的赞誉,当然这里面也有工匠的功劳。

    “那就好。”工匠知道姜溢彩的要求极高,有时候他甚至会因为这些高要求而苦恼。

    姜溢彩拍了拍工匠的肩膀,“陈师傅,多谢你。”他看上去很疲劳。

    “又是一夜没睡?”陈工对姜溢彩可谓是太了解了,他知道姜溢彩工作起来是不要命的。

    “嗯,灵感来了挡不住啊。”姜溢彩一边说话一边领着陈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