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白天送别姜溢彩之后,马衷伟的脑子里就一直是姜溢彩戴着麦兜头盔的模样。的确很滑稽,一点儿也不配他的“民国脸”,滑稽到只要他稍微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可滑稽之中又有独特的可爱。是只有姜溢彩才有的可爱,他从没有在别人那里见到过。

    马衷伟就这么想着,回到了停摩托的地方,举着看那只有姜溢彩一人戴过的麦兜头盔,怎么也挪不开眼睛。本来他今天休假的,又没有什么安排,打算回家看母亲,可现在心绪被那家伙搅得一团乱,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还是要回去的,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他是他母亲的儿子,孝顺母亲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每个人都有秘密,马衷伟有秘密,姜溢彩也不能例外。他的家世背景特殊,之前交往过的人但凡知道了都会望而却步,那姜溢彩会不会也这样呢?

    想到这里马衷伟就笑自己,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戴着黑魆魆的头盔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笑得牙齿咬住嘴唇,明明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姜溢彩就会笑。

    就连母亲今天也问他是否遇到了高兴的事情,怎么无论眼前是什么都挂上笑容,而这笑容有时候甚至会失神。

    “是很高兴的事情,让人非常非常高兴的事情。”他实话实说。

    夜晚回到自己的住所,却总是心神不宁地想着深水埗的那家卖特别好吃的鱼丸粗面的大排档。马衷伟很少抽烟,但不是不会抽。他站在阳台上,很难得地在家里抽烟。

    今天的月亮很圆,圆得让人想要一口吃进去。在中华文化中,圆即象征着团圆,但在西方文化中,圆月之时便是狼人出现之日。想到这里,马衷伟不免失笑。明明大家共同生存在一个地球上,看的也是同一个月亮,可圆月的象征却是那么大相径庭。

    那在这么好的日子里,吃一碗鱼丸粗面也不为过吧。

    出门的时候月亮还亮堂堂地照着,可再一次摘下头盔的时候,月亮就藏进了厚重的云层里。马衷伟有些惋惜,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但他总觉得没了月亮的夜就像是缺了点儿什么。

    他身着一件灰色高领针织衫,坐在大排档的门口。鱼丸粗面热气腾腾的,再配上一杯咸柠七,一个人的夜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行人几乎没有,马路上连车都很少开过。在土黄色混杂着黑色的香港的夜里,目光越过空荡荡的马路看到姜溢彩仿佛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像是一部只拍了一半的电影,你知道这电影很好,若是拍完的话也许会得奖,但你也知道这电影永远也不会拍完了。

    姜溢彩换了一身衣服,走起路来仍然是那副样子,好像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而他只是下到凡间随意玩一玩,玩腻了就会走。夜太深了,路灯黄油油的,照得人也像是一块坏掉的劣质黄油。

    可饶是如此,马衷伟仍然能看到姜溢彩的面色比白天好多了,至少坏掉的黄油上没有了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

    他是想要打招呼的,可手刚刚抬起来就又放下了。一夜情而已,后续的这些只不过是余韵罢了,马衷伟反复告诉自己。没有了痴心妄想的期待,也就不会有后来令人痛苦的失望了。

    姜溢彩是向着停车场的方向走的,当马衷伟意识到之后,他心中开始莫名期待姜溢彩可以看到自己的摩托。这辆摩托很贵,贵也有贵的好处,哪怕停在了拥挤的停车场它也是这么亮眼。

    最好不止看到摩托,还要看到车把手上的麦兜头盔。可爱的,滑稽的,只属于姜溢彩的麦兜头盔。

    马衷伟又笑了。

    “马sir有中意的人啦?”夜半来打零工的后生仔给他上了一盘肠粉,同他说笑。

    “嗯,好像是。”马衷伟对着后生仔笑笑,举起放满冰块的咸柠七,吸管戳在嘴角也没有注意到,盯着姜溢彩走过的路不肯挪开目光。

    拍了一半的电影,在马衷伟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姜溢彩刚才走过的样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最后一幕定格在他看着马路对面的失焦的眼神与呆滞的脸上。

    姜溢彩是迟钝的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一个人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望着自己。他只是低着头往前走,脑子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他连自己是一部拍了一半的电影的主角之一都不知道。

    赝品海之泪送抵府上,姜溢彩接过亲自确认之后,那人就回去了。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有晾起来,扫地机器人还在卧室等着他去解救,可现在姜溢彩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赝品海之泪。

    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灯光是最普通的家用光,钻石的光芒反射得那里都是。海终归是海,区别就是一片海是完全纯净没有任何一点杂质,另一片海则漂浮着些许细碎的只有内行才看得懂的尘埃。

    是好东西,而且是不劳而获得来的,那就更是好东西了。

    对于平仔的遭遇,姜溢彩没有什么怜悯之心,他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才是常态。不过听说他好像有一个远房妹妹在香港读书,姜溢彩转了一笔钱给大哥,拜托他把这笔钱交给那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所谓远房妹妹。

    他一共转了两笔钱,一笔小的给那个也许有也许没有的远房妹妹,一笔大的就当作是给赝品海之泪原来的主人家的补偿了吧。数字可观,是个人都不会拒绝,况且还有哥哥的帮助。

    只是要哄骗过内地的珠宝鉴定师就是另一件难事了,不过姜溢彩有钱,想必也不难搞定。

    手提箱被“啪”一声合上,姜溢彩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刚才他没吃饱,汤圆很难吃,现在估摸着也凉了,索性也就不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戴了马衷伟递过来的那个傻乎乎的麦兜头盔的缘故,姜溢彩现在突然很想吃鱼丸粗面。他本来不太喜欢吃鱼丸也不太喜欢吃粗面,但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他就很想吃了。

    不仅如此,而且还任性地想吃马衷伟给他送过来的鱼丸粗面。鱼丸和粗面分开打包,薄薄的塑料袋子里装着两个塑料盒子,一双一次性筷子塞在塑料盒子的旁边。鱼丸和粗面都还热着,所以塑料盒子也染成了雾蒙蒙一片。

    姜溢彩拖着长音叫了一声,就着现在这个盘腿坐的姿势,像个孩子一般倒在了沙发上。他是任性惯了的人,但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对马衷伟任性了,舍不得让对方像个傻子一样团团转。

    喜欢看马衷伟单纯的样子,但不想让他变得傻乎乎的。

    虽然是这么想的,自己告诉自己不要任性,要做一个成熟的大人,而他大部分时间也当然是一个可谓人见人爱的“成熟的大人”,但大人也有想要撒娇的时候。

    因为长时间把手机捏在手里,手心里渐渐发了滑腻的汗。姜溢彩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把手机给捏碎,手背与手臂上都冒起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