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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房里面很干净,和平仔的家简直是天壤之别。姜溢彩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平仔,觉得他和这里简直是格格不入。

    光是辨认出眼前这个人,就花了姜溢彩一些时间,他甚至还摘下墨镜以便仔细观察。平仔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瘦成排骨的样子,也从来都是不修边幅,除了每年过年的时候终于肯剪个头发之外,他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机油的味道,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劣质机油浸泡多年。

    平仔挨打了,根据姜溢彩的经验,他应该是才挨打没多久,而且不是一个人打的他。下的都是死手,所以脸肿得两个大,两只眼睛都像是被蜜蜂给蛰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清人。

    实际上尽管视野受限,可当平仔看到来人之后,仍然强行从床上起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足够体面。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姜溢彩的手,而姜溢彩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被平仔捕捉到了。

    他平时远没有这么敏感,挨了打之后也算是认清了现实,知道现在得罪姜溢彩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而相反任何低声下气的讨好说不定都能拯救自己于水火中。

    姜溢彩的确不想握平仔的手,他的手上都是干掉的血迹和没有处理的伤口,可如果平仔一直伸着手那他也会去握的。收回去就收回去吧,就当他们已经不是可以握手的关系了。

    平仔收回手后也没有干站着,而是向姜溢彩点了点头,接着又向阿禄点了点头,因为身上的伤牵扯的缘故,他看起来很痛苦。

    铁架床上铺着纯白色的床单,白到令人觉得惨淡,而平仔身上的血迹没有玷污这份纯白一丝一毫。

    床下则放着一个银色手提箱,和姜溢彩在二楼保险门后放着的无数手提箱一样。平仔拖着沉重的身体蹲下,把手提箱拖了出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慢那么沉,像是要用尽全部力气。

    阿禄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他紧紧地贴在门上,冷漠地注视着平仔。他第一次见到平仔是在一艘游轮上,那时的平仔左右拥抱,看起来无尽潇洒,现在的平仔却仿佛走到了生命的边缘。

    这种事情他见过太多了,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会有一种存在于人性本能中的哀愁与怜惜,到现在就只剩旁观者的身份了。

    银色手提箱被放在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的桌子上,姜溢彩起初还以为上面灰蒙蒙的一片是多年积攒的灰尘,走进了才看到原来只是日积月累的油污与尘土渗入了木头里。

    平仔看起来很平静,就好像□□和灵魂在这一刻分离了一样。□□已不是他的□□,痛苦只是单纯的赋在灵魂上,所以无论它经受了什么,都与平仔没有任何关系。

    手提箱有密码锁,但是并没有上锁。平仔把箱子打开之后,就妄图站直身体盯着姜溢彩的面孔。可是他失败了,他的□□并不听从于他的灵魂,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动作,就让他疼痛不已。

    事已至此他仍未明白自己招惹的是谁,还以为姜溢彩是来救他的。只有阿禄站得远而看得最清楚,平仔即将被两股力一齐推入深渊。

    是“海之泪”。姜溢彩冷冷地看着手提箱里被黑色绒布重叠包裹的蓝钻,不知是否是他情绪上头的错觉,他只觉得这颗赝品好像比正品看起来更美。

    不是海之泪,但胜似海之泪。

    “哥,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到了。”现在的平仔看起来比姜溢彩大上两轮,却仍旧执拗地喊他哥。

    姜溢彩笑了,他的漂亮的让人留恋不已的嘴唇笑了,而那冷淡的极少能见到生机的眼睛却没有笑。

    “做得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把手提箱合了起来,手指快速转动密码锁,设置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密码。

    平仔如释重负,他进行了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慢吞吞挪回了床上,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就肿胀出血的脚。

    姜溢彩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做事不要做绝,但也不要软弱,留一条能从悬崖边上走回来的路就行了。

    不知是否因为太过于贯彻父亲多年来的教导,导致现在姜家的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撼动他了。偶有听闻父亲对自己的处事有所不满,认为太过于残酷,姜溢彩知道以后失笑,也不知当初是谁教导自己如果不狠一些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

    “我会找人送你到巴厘岛,姜家在那里有一个别墅,你就在那里好好养伤,不要想别的。”姜溢彩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一点怜惜,“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你自然会回去的。”

    平仔缓缓抬头,看着姜溢彩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读出一点儿别的意思。他比谁都知道姜家的手段,可现在也没办法了,之前给自己留好的后路都在见到姜溢彩的那一刻断掉,他现在只能乖乖听话。

    “知道,知道。”他嗫嚅着,也不知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姜溢彩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拿起桌上的手提箱,而阿禄也准时准点地给他开门。禅房里没有空调却冷冷的,而外面则是似火的太阳狠戾地晒在每一寸土地上。

    他被扑面而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挂在领口的墨镜又重新回到了鼻梁上。

    阿禄紧随着姜溢彩的脚步从禅房里走出来,现在他与姜溢彩保持两个身位。算不上亦步亦趋,反倒像是姜溢彩的影子。

    他已经知道姜溢彩要和他说什么了,却又没办法确定对方到底什么时候会说。平仔的结局在他来到泰国之前就注定了,除了姜溢彩,谁也没有滔天的力量可以改变。

    在阿禄看来,现在的姜溢彩就连背影都写着心情——他很高兴,高兴到像是快要沸腾的水。他只当是因为得到了这颗钻石,不免在心中感叹姜溢彩眼里是否只有珠宝。

    而姜溢彩连背影都写着高兴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得到了赝品,只是因为马衷伟回了信息罢了,和钻石或是平仔都没有任何关系。

    ——到了?

    马衷伟在一个小时之后回了信息,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可就连结尾的句号都留存着一丝他们共同体验过的暧昧与旖旎。

    从前姜溢彩引以为傲的技巧都被舍弃,他决心用最真的自己来享受这场游戏。只是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便想好了该怎么回。

    当然不是直接回答马衷伟的问题,这样就太小儿科了,而是要故意答非所问,慢吞吞用仓颉回了一句“这里好热”,紧接着配了一个热到快化了的表情。

    没指望着马衷伟会秒回,所以当信息发出去十分钟之后还没有回音的时候,姜溢彩只是淡定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拎着他的手提箱走过陋巷回到了主街。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马路,甚至就连行人也是熟悉的。姜溢彩又看到了那家买椰汁的摊子,现在他心情好也不着急,慢悠悠过了马路走到摊子前买椰汁。一个给自己,另一个给阿禄。

    阿禄接过刚开的椰子,“多谢。”他微微点头。

    姜溢彩一手提着在阳光下恣意反着光的手提箱,另一手托着椰子,吸管边上还有一把纸质的小伞。他走得潇洒,步伐里都带着风,引来了不少目光,连带着身后的阿禄也跟着一起被反复打量。

    快走到下榻的酒店的时候,姜溢彩突然拐弯走进了一个巷口,而阿禄顿了一下之后也跟着他走到了那个巷口。

    姜溢彩被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阿禄没办法准确地读出这位惹不起的金主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说是高兴又不太对,可说是不满又看不出哪里不满。

    但他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就连那些意图委婉的词也猜得准确无误。平仔的未来已经被注定了,可是他失神地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注定的呢?

    也许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说不定就连他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时候,而他也会变成下一个平仔。

    “做得干净一点,别让他们知道。”姜溢彩压低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