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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摇头,朝他道:“陛下虽禁不住,却能舍得。”他将我紧紧抱住,低声道:“卿卿,朕的舍就是为了得,你这般信不过朕?”

    我心下轻哂,我何尝不想信你。然而,人不会蠢到在一个地方摔两次不是?

    当初,在我与复仇之间,你选择了报仇;在我与江山之间,你选择了江山;在杜季中间,你又选择了杜氏。甚至,在我与赵佑庭之间,你为了取信于人,毅然将我抛与他,既为人质,又为牵绊......

    情伤斑斑,泪痕朵朵,滴滴打在手背,直落了心里。

    李麟轻叹,将我扶起上榻。我一转身,朝里躺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实在想不出该以何姿态面对他。

    腿上一凉,裙摆被他从下面撩起,我一惊道:“陛下!”李麟按住我,脸上一片肃然,沉声道:“听闻你在暗室受了大刑,让朕看看,可好?”

    下摆已被撩到腿根处,莹白修长的腿上却是鞭痕累累,李麟的手轻轻抚过。伤口大多已退痂,我只觉他的手所到之处,腿上又是痒又是痛,不觉往旁边躲了躲。李麟攥住我的双腿,手抚至腿根,停在一块结痂处,道:“这里不似鞭痕。”

    我看着他道:“陛下明鉴,是钳锥。”

    李麟突然噤声,脸上由白转青,眦目欲裂,面色狰狞,只听得骨骼脆响,他双拳握紧,直直跪坐在床边。我从未见他这般模样,立时坐立起来,想去拉他。他突然甩身下床,拿过架上的剑便往门外直冲而去。我怕出事,连忙披衣下床跟着追了出去。

    中庭月色皎好,许靖早命人打理了院子,就是曾经枯败的杂草也被挖了走,换上一盆盆现栽的紫述香。李麟疯了似的,拔剑四舞,走石飞沙,招招快斩,剑锋扫过,花落了一院。我上前,他大喝一声:“不要过来!”隐隐间,竟是语带哽塞。我心里一动,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是天子,万万人之上。

    从小到大,我哭闹耍赖,是常有的事,却从未见他落过泪。就是老雍王薨的时候,他也只是咬着牙,在灵堂中一跪便是七日,旁人怎么劝都不走。我哭着与他说话,求他也哭出来,泪积郁在胸,会憋出病的。可他只是紧紧攥着拳,跪立于堂前,两眼直直看着灵柩,不说话也不动。他跪了七日,我便陪了他七日。

    第八天清晨,我方醒,便觉浑身暖暖的,再看方知,自己竟睡倒在李麟怀里。我红着脸起身,李麟却终于开口,对我道:“卿卿,父王虽非我亲父,却待我恩重如山。你同我一起,最后拜他一拜,可好?”

    我红着脸应承,他携过我,朝老雍王郑重三叩道:“父王在上,霖儿携新妇给您见礼了!”我脸上一阵羞赧,虽说与李麟早就私下订了终身,可他这般直直禀明亡父,却是我没想到的。心中竟是又惊又喜,又嗔又怪。

    李麟一剑扫地,石砖上溅起一抹金石撞击的脆响,我直直跪拜于地,道:“陛下,随臣妾回去吧。臣妾的痛,您领了。您的痛,臣妾也领了!”

    他收住剑,背着身子站着,也不答话。突然间他转身朝我行来,却在走到我面前时,也跪了下去。我大惊,他不等我说话,便紧紧拥我在怀,边吻边断断续续道:“朕一定要剐了她。卿卿,朕一定要剐了她!”

    我自是知他口口声声说的“她”是谁。心里一动,我紧紧拥住他,不知是痛是喜,脸上竟泪湿一片,原来早已泣不成声。浑然忘了什么大道纲常,君臣妻妾,眼下的我们,不过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夫妻而已!我与他都用极尽的温柔与缠绵,吻干了彼此的泪,怀揣着满腹的爱恨,相拥入眠。

    入睡的时候,李麟笑言,这是打他出娘胎以来第二回哭,他这也算是,拿了一世的眼泪来报我。

    我轻笑,只觉从身到心都是暖的。即便是在二十年后,我就着初冬的月光,踩在大明宫的回廊上,还能忆起这份别样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