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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佑庭听罢,转身对我一礼,笑道:“贵妃大恩,赵某铭记五内,定当拿了一世来报!”

    我轻嗤,谁稀罕他的一世,只愿他莫要以怨报德,拖累了我们便好。

    离食时还有一段时间,外间晴光方好,清朗的晨气混着劲爽的秋风拂在人面上,分外舒服。我想去院里走走,便习惯地拿了墙边的木板。彼时腿伤未愈,明秀便帮我卸了块木板,走累的时候可以随地放着,坐上面歇歇。若是伤口化脓动弹不开,还可趴上面,以手代步,慢慢划回来。

    我看看自己被磨出血茧的双手,初时我不习惯,就算撑着捱着也不愿用手爬地。后来伤口发的太坏,只能身不离板。现今,伤处好不容易结痂了,我却习惯到哪儿都带着它,许是疼怕了。

    赵佑庭本是坐在一旁擦剑,看我拿了块木板便往外间走,问我道:“贵妃娘娘这是去哪?”我脚步不停,道:“晒太阳去。”

    赵佑庭似乎来了兴趣,放下剑,也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出了屋里。我将木板垫在身下,懒洋洋地躺在枯黄的草窠里。冷宫不比外间,杂草长到半人高,也不会有人来打理。明秀常抱怨这里野草虫多,我却觉得,来栖宫的花草虽然漂亮,却多少修剪地有些过了,反不如冷宫的稗草野花发的自在。

    赵佑庭也不管身下脏不脏,拔了两颗狗尾巴草含了嘴里便躺到我旁边。我看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不觉有些好奇。他刺杀未成,孤身沦落至此,又重伤在身,只怕就是有命伤愈,也没命逃得宫去。到这般境地,若换作常人,早就食不安寝难寐了,他却没事人似的,丝毫未把眼前的困境当一回事。泰山崩于前还能这般岿然不惧,倒真让人佩服。

    赵佑庭突然开口道:“卿卿?”

    我被这一声轻唤生生怔住。之前他便是与我打情骂俏,也都或“贵妃”或“娘娘”地称呼,从没这般直直叫了我的乳名。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应付,只得闷了声假作未闻。

    赵佑庭却继续道:“当年我与季兄同游时,他便时常提起你。兄弟间不兴谈女人的,他却经常一口一个卿卿地说。”

    脑海里又浮现出纶哥痴憨傻笑地模样,我心里一痛,一滴泪自眼角滑下,道:“纶哥都说了我什么?”

    “无非是些童年趣事。”赵佑庭有些好笑地看着我,道:“比如‘寐寐吾思之’下一句是什么?”

    我一时没忍住,喷笑出来。

    彼时我与纶哥受教于外祖,我年龄尚小,晨课时常常犯困。一日我正梦会周公,便被外祖一杆戒尺打醒。外祖其他事情上都容得我,惟独课业看得甚紧。只见他吹胡子瞪眼地问我:“‘寐寐吾思之’,下一句是什么?”睡了大半个时辰,外祖新授的课一句也没听得进去,我只得求救地瞥过纶哥。纶哥倒是仗义,动了动嘴皮小声地提醒什么,只是我与他坐得甚远,外祖在前,又不敢伸了脑袋去听,只得自己想办法。

    妹妹我思之?我眼珠一翻,理直气壮地接道:“哥哥你想我!”

    纶哥当场倒地。外祖不知是被我气得还是逗得,直笑得天昏地暗惨无人色。即使后来我在李麟的调教下,才名冠京都,纶哥还老拿这事埋汰我。

    秋风突起,旋过地上成片的落叶,打着圈儿从我身旁划过,生生把那份属于我和纶哥的记忆卷走。

    我咽下心里的苦酒,那时年少,未曾尝过愁滋味,只觉人生路还很长。怎比如今,沧桑过后,我刚觉出成熟,便又要习惯渐渐老去。万物苍生留不过菩提一瞬,春秋在岁月面前真是好不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