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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子话音落下后,庭院内迎来了短暂的寂静,特别是从未见识过玲子通灵能力的珠音,甚至觉得连空气都冷了几分。

    “咳,玲子身为式神的能力有些特别,她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阴间之物。”晴明开口将玲子的通灵体质掩饰过去。

    晴明的言语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在人类中会有玲子这样的特例可以看得见鬼魂,在妖怪中自然也有例外。这些特殊的妖怪一般都生活在冥土,除了之前见过的鬼使白,还有孟婆、判官、阎魔这样的存在。

    “你可以看见我吗?真的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永远都没有人能够看见我了!”变成鬼魂的藤原佐为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眼眶里源源不断的向下滚落。

    明明是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但不知为什么,佐为的形象在玲子脑中变成了一个鼓着包子脸正在哭泣的婴儿。

    玲子面色古怪,学着晴明的样子称呼珠音:“珠音公主,藤原棋士……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说师父么?他是我见过最为风雅的人。师父的性格很好,待人接物都温润如玉,一举一动都高贵典雅,擅棋,好吹笛,他坐在树下下棋的时候,仿若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珠音想起了当初佐为教她下棋的情景,哪怕是自己调皮故意下错,他也只是耐心的一再重复,没有丝毫的不耐。

    为什么这样好的人最终会落得这种结局呢?

    温润如玉……高贵典雅……

    玲子看着不断吸着快要流出来的鼻涕的男人,觉得眼前这个大概在是什么地方无意间附在棋盘上的孤魂野鬼。

    “擦擦吧。”玲子递给佐为一块手帕,不管这个灵魂到底是谁,哭成这样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谢,谢谢。”佐为打了个哭嗝,伸出手接过手帕,但是他那半透明的手却无情的从手帕中穿了过去,什么也触碰不到。

    那双如同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顿时暗淡了下去,他收回了手,默默放到膝上,声音如同快要破碎的泡沫一般脆弱和虚幻:“这样已经……再也无法拿起棋子了。”

    玲子不再怀疑鬼魂的身份,这般执着于围棋的人,世上又有几人?

    “玲子,我需要打开灵视与藤原棋士对话,如果他做好了准备就告诉我一声。”细心的晴明从玲子递手帕的只言片语中,已经猜测到了佐为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很好。贵族有着贵族的高傲,随随便便让他们狼狈的一面在公众面前暴露开来,这是对于他们的侮辱。

    在玲子解释过何为“灵视”之后,佐为用袖子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挺直腰杆跪坐在了棋盘边上,似乎又变回了那个风光霁月的藤原佐为。

    灵视结界笼罩在小小的庭院之内,一股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光线都变得暗淡。但就是在这样一种有些阴森的环境之下,佐为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师父!”珠音用双手捂住嘴巴,眼眶开始湿润,她没有想到,竟然还可以再次见到佐为。

    “珠音。”佐为的目光柔和下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若不是你,我的尸体恐怕会永远浸泡在冰冷的河底。”

    是的,在得知佐为投河后,是珠音强硬的要求将佐为的捞起来,并进行安葬。一个养在深闺的公主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知要被人说多久的闲言碎语,甚至还可能被身为天皇的父亲所厌弃——但珠音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师父,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选择自杀?”这是珠音始终不理解的地方。

    佐为露出悲哀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一个人是很难十全十美的,佐为在棋艺上表现出惊人天赋的同时,在生活技能上却笨拙的连孩童都不如。

    好在他出生于显赫的藤原一族,吃穿用度都有仆人为他打理妥当,因此佐为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围棋之中。

    那天被逐出平安京的消息一传来,仆人就立刻对他避之不及,自然也不会去为佐为去打点行装。

    说来好笑,什么也不懂的佐为,没有携带金钱、没有携带衣物、也没有携带任何可以入口的食物,就这样拿走了他心爱的棋盘和棋子,傻乎乎的离开了平安京。

    高大的城楼将城里城外分割为两个世界,牛车的车辙一直蔓延到遥远的地平线。

    要去哪里呢?要去哪里才可以继续下棋呢?

    佐为不知道。

    他只能沿着那些车辙不断的走着,走着。

    渴了,喝两口河水;饿了,只能默默忍受;累了,就坐在路边,望向那苍茫的天空。

    每当佐为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解开包裹,摸向那光滑的棋盘和棋子。然后他会告诉自己,他还有棋——只要有棋,就足够了。

    路边经过的浪人看见了佐为棋盒中的玉质棋子,露出了无比贪婪的神色。

    察觉到危险的佐为死死将棋盒抱在怀里,这样示弱的举动反而让原本怀疑佐为身份不敢下手的浪人如释重负,毫不客气的将佐为一脚踹开,抢走佐为的棋子后扬长而去。

    佐为躺在路边,佝偻着身子怀抱着仅有的棋盘,两行清澈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这下,他连棋都不剩了。

    又一天即将落幕,佐为抱着棋盘踉踉跄跄的走到一个村落,周围的村民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人明明穿着一身象征着高贵的狩衣,但为何会如此狼狈呢?白色的狩衣被尘土染成了灰黑,原本如瓷器般白皙的皮肤也变得脏兮兮的,神情麻木,举止落魄。

    这个时代的村民都懂得明哲保身,不会轻易地去多管闲事。若是佐为请求他们借宿一晚、或是借一顿饭,一些善良的村民未必会去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