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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我宿舍,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爹在我办公室一直忍着没有抽烟,这会可能是憋坏了,坐在我床沿,摸出旱烟袋,边把烟锅子在烟袋里装碎烟叶边阴沉着脸瞪着我:“晴儿呢?”

    娘也坐在爹的旁边,看着我:“宝儿,你和晴儿和好了吗?”

    我坐在爹娘对面的凳子上,垂头不说话。

    娘急了,过来拍我的肩膀:“说话啊,宝儿,俺和你爹天天在家等你把晴儿带回来,这一等二等不见,俺们都急了,就过来看看……”

    “不是早就告诉您了吗,我和她分手了!”我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你——你个孽子,你看来真的是要一条死胡同走到底了,是不是?”爹气的一下子蹦起来,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敲到我的头上。

    “傻儿子,晴儿哪里不好啊,哪里比不上那比你大一旬的女人啊,你这是着了磨啊……”娘坐在那里抹眼泪:“这婆娘比男人大12岁,自古也没听说过啊,咱家这是哪辈子做了孽,老天要惩罚下来了……”

    “你说的那个女的在哪里,我和你娘去见见她!”爹怒气冲冲地说:“我看见了我她是叫我大哥还是叫我大叔……”

    “她不在江海,她在很远的外地工作,”我回答爹娘:“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晴儿也很好,但是和她,不是一个类型,无法比较……反正,我就是喜欢她!”

    爹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是要把我气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甭想做这个梦,她在外地,那正好,时间长了不见,就忘了……你现在就带我和你娘,去找晴儿,当着我和你娘的面,和她和好!”

    “我不去!”我坐在那里不动,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好,我叫你不去,我这就去你单位找你领导反映,状告你这个负心的陈世美,让你领导把你发配回老家去种地,叫你再做黄粱美梦……”爹火气大了,腾地站起来,就要出去。

    我一听,害怕了,当然不是害怕被发配回老家种地,而是害怕这事闹大了会让波及柳月,会伤害了柳月。我知道爹要是发起火来,可是真的说到做到。

    娘也害怕了,她一定是害怕我真的会被发配回家种地,那她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忙拉住爹,然后对我说:“宝儿,别惹你爹生气了,俺和你爹好久木见晴儿了,也想看看她,乖儿子,听娘的话,咱们去找晴儿吧……”

    我一时无计可施,赶紧借坡下驴,答应了爹娘。

    随后,我们一起出来,坐公交车去了江海大学,很快就到了晴儿的宿舍。

    到了晴儿的宿舍门前,门虚掩了一条缝,我站住,对爹娘说:“你们进去吧。”

    爹瞪着我:“说的什么屁话,去,敲门,带我们进去。”

    我正犹豫,门突然开了,晴儿端着洗脸盆正要向外倒水。

    看见我和爹娘,晴儿有些意外,不由一怔,随即,苍白的脸上浮出两片红晕,不再看我,却冲着爹娘叫起来:“叔,婶子,您们来了,来,屋里坐。”

    说着,就往屋里让爹娘。

    爹娘见了晴儿,那脸色唰都是阴转晴,脸上都绽开了笑容。

    我知道,爹娘的笑容一方面是见了晴儿的欣喜,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把晴儿当成自己的闺女来疼了;另一方面,是出于对晴儿的歉意,他们的宝贝儿子抛弃了人家,做爹娘的自然要觉得惭愧。

    “晴儿,俺和你叔专门从老家来,来看你们的!”娘拉住晴儿的手,边进屋边说。

    爹跟在娘的后面进了屋子。

    我跟在爹的屁股后面垂头丧气地进去了。

    晴儿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清洁利落,房间里还有暖气,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晴儿和娘坐在床沿,我和爹坐在屋里的两张方凳上。

    晴儿忙着找杯子子泡茶,倒水,先给了爹娘,然后也端了一杯,站到我面前:“给——”

    我不知道晴儿有没有看我的脸,因为我一直低着头。我忙接过水杯,没有说话。

    然后,爹喝水,不说话,娘拉着晴儿的手,坐在床沿,满脸慈祥地看着晴儿:“晴儿,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最近不大舒坦?”

    “没,婶子,我挺好的!”晴儿轻轻笑了一下:“您和叔的身体还好吧?”

    这一句话引出了话头。

    “好,还好?俺和你婶子的身体原来一直都很好,就是最近,不好了,我一直在喝中药,你身子呢,睡觉也木有以前踏实了……”爹坐在凳子上,吧唧吧唧地抽着老旱烟,闷头说道。

    “咋了?”晴儿看看爹,又看看娘。

    娘没有说话,拉着晴儿的手,用疼爱的眼光看着晴儿。

    “还不是让这个东西气的!”爹站起来,用烟袋杆指着我:“这个畜生,刚找着工作就当了陈世美……晴儿,今儿个,俺和你婶子来,就是专门带他来认错的,让你们俩和好的……”

    “是啊,晴儿,宝宝着了魔了,入了邪路,他要是敢带别的女人回家,俺第一个不答应,俺老江家的儿媳妇,就只认你……”娘也接着说:“宝宝中了邪,欺负你,对不住你,你别生他气,今儿个就让他当着俺和你叔的面,给你认个错,你俩就和好吧,还像以前那样,等过年,到婶子家来过,婶子做好吃的给你吃……”

    晴儿没有说话,看着爹,看着娘,然后又看看我,眼圈一阵发红,突然扑到我娘的怀里,痛哭起来。

    晴儿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哭得无比委屈,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所有积郁和悲伤全部倾吐出来。

    娘搂着晴儿也不禁抹起了眼泪,爹站在旁边不住摇头叹息……

    我坐在那里,很难过于晴儿的哭泣,晴儿和我这么多年,我还从没有听她这么伤心地哭过。我的心里一阵阵地酸楚,我对晴儿充满了愧疚和怜惜,但是,我心里更多的是矛盾,更大的是对柳月的坚定执着的爱。对柳月的爱坚决地压倒了对晴儿的歉疚。

    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此生无论生与死,无论爱与恨,无论分与合,无论风和雨,无论未来我和柳月能否在一起,我对柳月的情,对柳月的爱,将永不泯灭,永不褪色,永不枯竭。

    爹娘带我来道歉的和好之旅反而更加激发了我的叛逆性格,更加坚定了我对柳月的爱情信念,我当然也就不可能按照爹娘的意愿和晴儿和好。

    等晴儿终于哭完,等娘用热毛巾给晴儿擦拭完红肿的眼睛,娘看着我:“宝儿,回来了就好,今儿个你当着俺和你爹的面保证,以后好好待晴儿,不再和那个女人来往……入了邪道,回来就好……”

    爹也看着我:“快说,给晴儿赔礼,和晴儿和好!”

    我倔强地抬起头,看着侧面的墙壁,嘴里吐出3个字:“对不起!”

    “快说,接着说!”娘督促我,搂着晴儿的肩膀,晴儿的身体仍在轻微地抽搐,眼神看着地面。

    我咬咬牙,又说出3个字:“忘了我!”

    晴儿的身体微微一颤,接着就闭上了眼睛,瘫倒在娘的怀里。

    “宝儿啊,作孽啊!”娘指责完我,又忙去安慰晴儿。

    我的这三个字引发了爹的怒火,爹抬起脚,就冲我做的凳子踹过来,怒吼着:“畜生,你给我跪下!”

    我“噗通”一声跪在爹的面前,脖子梗直直地。

    爹脱下鞋子,老汉布鞋的鞋底就开始雨点般落到我的背上。

    我咬紧牙根,不躲,也不吭声,任凭爹狠狠用鞋底抽打我的灵魂和肉1体。

    晴儿清醒过来,忙下床扑到我身上,护住我的身体:“叔,您别打他,别打了……”

    爹也打累了,气得蹲在地上,扶着额头:“唉——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逆子……”

    “儿啊,你这中了邪啊,咋这么久还不回头啊……”娘在旁边抹眼泪。

    我跪在那里不动,推开晴儿的身体:“我木中邪,我就是木中邪!”

    我的声音仍然是无比倔强。

    晴儿默默站起来回到床边,和娘坐在一起:“婶子,俺们俩的事,您和叔就别操心了,您和叔的身子重要,别气坏了身体,您和叔疼俺,俺知道,俺也一直把您和叔当自己的爹娘看……宝宝哥是大人了,他做事情也一定有自己的考虑,您们也别太勉强他……”

    晴儿以前一直叫我峰哥,这次她竟然叫我宝宝哥,称呼我小名,这让我很出乎意料。

    接着,晴儿又走过来,拉拉我的胳膊:“起来吧!”

    我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喊晴儿的声音:“晴儿,开会时间快到了,抓紧走了!”

    晴儿看看表,对外面喊道:“知道了,马上就走。”

    晴儿下午要开会,我和爹娘也就告辞。

    晴儿送我和爹娘出门,爹和娘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爹娘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晴儿在我后面。

    走了几步,我转身,看着晴儿又一次低头:“对不起——”

    晴儿低眉顺眼,站在我对面,低语道:“她真的有那么好?”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想刺1激晴儿。

    我看着晴儿憔悴的面容,心里阵阵酸楚,说了一句:“多保重身体!”

    晴儿没有回答,抬起头,看着我,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为什么……”

    我无语。

    两人就在晴儿宿舍门前的雪地里默默地站立着,我想让晴儿先走,可是,她不说,甚至连开会时间快到了都不着急,就那么站在这里。

    一阵北风吹过,卷起片片雪花,钻进我的脖子,停留在晴儿的头发上。

    我默默地站着,承受着心灵的煎熬。

    “晴儿,快走啊,开会时间到了,再迟到,要扣奖金了……”兰姐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兰姐的到来解救了我。

    “哟——怪不得俺们的晴儿同志不去开会呢,原来是江大记者来了!”兰姐看见我打趣道。看来到目前为止,她仍然不知道我和晴儿分手的事情。

    我冲兰姐一笑:“兰姐好!”

    “你走吧!”晴儿平静地对我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看着兰姐:“兰姐,咱们走吧!”

    我忙和兰姐道别,转身离去,去追赶走远的爹娘,背后传来兰姐的声音:“晴儿,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肿,是不是小江欺负你了,告诉姐,姐给你出气……”

    “兰姐,没事,我这是被风吹了沙子进了眼睛……”晴儿回答兰姐。

    晴儿很爱面子,她绝对不会将我和她的事说出去的,我了解晴儿的性格。

    第二天,按照部里的工作安排,我到下面的一个山区县去采访,采访对象是一个深山里的养牛专业村。

    我正好心情比较忧郁和压抑,也想去山里散散心,希望在冰天雪地的大山里找到另一个自我。

    我先去了县委宣传部,在新闻科一位干事的陪同下,驱车直奔大山,奔向我预定的那个采访村。

    没想到这个村的地势竟然如此险要,212吉普车在山道上磕磕碰碰一直在向上爬,蜿蜒曲折在大山里爬行了接近3个多小时,在一个接近于山顶的缓坡处停下,接着,弃车又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往前走了一个多小时,新闻干事才对我说:“江记者,石屋村到了!”

    我伸头看着周围连绵而险峻的群山,看着眼前这个散落在山坡上的几户石头房子:“就是这里?”

    “是的,这里是村长家所在地,也就是村委所在地,这村有9个自然村,散布在周围的山谷和山坡处……”

    我看着周围山谷里散落的几户房屋,无疑就是这行政村的其中一个自然村了。

    看着这深山里近似于残垣断壁组成的破旧村落,我不由肃然起敬,赞叹生命的顽强和执着。

    采访进行的很顺利,这个处于大山深处的封闭落后村,近几年立足当地山区资源优势,大力发展养牛业,老百姓解决了温饱问题,并开始走上了稍有积蓄的生活。

    这对于一个长期被温饱困扰的山村来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而在江海的北部山区,还有不少挣扎在温饱线上、致富无门的贫困村,石屋村的经验,无疑具有典型的宣传意义。

    在老村长的带领下,我全面了解了村子的情况,了解了这几年养牛业发展的状况,并实地查看了养牛户的家里,听取他们的真实说法。

    虽然党报新闻经常流于假大空,但是我还是尽量想多采访到一点真实的东西。

    下午日落时分,采访顺利结束,准备下山。

    在大家休息地当空,我在村子里随便溜达,这一随便,就溜达到村后一排石头房子面前,4间石头屋,前面是一个30多平方的空场,中间竖着一根旗杆,上面一面国旗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这是村里的学校,我一时来了兴趣,信步走过去。

    时间已经是傍晚,院子里很安静,在院子一个角落支着一个灶台,冒出袅袅的炊烟,一个7、8岁的小姑娘正坐在灶台前,边往灶膛里添树枝边抱着一本书在看。

    我静静地走过去,站在小姑娘身后看去,小姑娘看的是语文课本,正在学习呢。

    “您找谁?”正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他的说话声也惊扰了小姑娘,小姑娘忙回头站起来,好奇地看着我。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面色黝黑,眼睛有神,神态朴实,衣着朴素,正带着友好的眼神看着我。

    “我——我是经过这里,随便进来看看,”我忙说:“请问您是这学校的——还有,你们是?”

    “这是我们石屋村办小学,我是这学校的老师,姓王,这孩子是我的女儿。”中年男子礼貌地回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