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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抵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总希望时不时发生点什么不寻常的事儿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以丰富贫乏无聊的精神生活,调剂平淡无奇的流年岁月。

    杨乐田畏罪自杀及其家属上门讨命的事件,如一瓢冷水泼进烧热的油锅,“吱啦啦”地生成出一股飘着油花的议论热潮,瞬间席卷了牌头的街头巷尾,并衍生出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来。

    因为杨乐田在世时总是挂着一副终年积雪的脸孔,直至有人怀疑他天生就没有笑神经,而且为人薄义吝啬,所以人们对他的寻死非但没有流露出半点同情的意思,反而显示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蛮好的欣欣然来。

    因此,引发这场热议的倒不是杨之“畏罪自杀”在逻辑上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也不是人们对他的退场感到多么的扼腕叹息,而是认为由此事延伸开来的桃色流言更具围观价值。

    当然,飞短流长始于杨妻在办公楼大院里的泼骂之语。尽管人们心里也明白骂人的话语不足为信,因为当事人带着满腔的愤怒,恨不得对被骂者寝皮食肉,口中之言岂能做到实事求是恰如其分呢?

    但人们又觉得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对于绯闻大多会不自觉地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这样才合乎情理,合乎惯例,也更合乎大众的隐秘心理。

    况且绯闻的女主国色天香,男主玉树临风,此般风流人物若不做出一段风流韵事来,岂不是辜负了天时地理人和,虚度了韶光,悖逆了天意?

    记得小半年前诸玉良刚调来牌头供销社时,社里职工对她与文局长的夫妻关系状况、与李主任的男女关系性质及其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有过种种猜测;但猜测毕竟是猜测,莫衷一是无有定论。那时,谁也不敢冒着被告密而穿小鞋的风险,言之凿凿地给“小人”落下一个口实。

    后来,大伙儿发现李诸二人公然出双入对,不但一处用餐一起回城,而且似一对雌雄宝剑般地同进退共荣辱,毫无避嫌之意,加上文远方也时不时地亮相于牌头,三人在一处时完全是一副谈笑自如相聚甚欢的状态,反倒觉得李凡和诸玉良的关系或许不符合大众的剧情设定,便慢慢地消减了议论他们的兴致。

    然而,杨妻的泼妇骂街仿佛一夜之间坐实了一桩莫须有的传说,将流言变成了事实,好像在一桩久而未决的悬案中突然出现一位证人,当庭将疑犯指证成了罪犯。尽管这个“事实”的具体剧情五花八门,但每个版本都充分体现了人民群众的集体智慧和创造力。

    (二)

    各种流言像幽灵一样穿梭于牌头老街的角角落落,所到之处便能聚集三三两两的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些流言像流感一样不仅在供销社各商店的营业员之间交叉传染,而且在街上的修鞋匠、补锅匠、理发匠、小商贩及原住民之间肆虐成风……

    人人脸上流露出被流感眷顾的自豪感和幸福感,并将唾沫或浓痰铿锵有力地啐于地上,以此证明自己非但不是一个孤立于人民被社会遗弃的人,而且还是一个道德高尚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他们早在物资局时就有关系了,李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降级处理调到牌头供销社来的。”

    “是呀,听说夜里只要下雷阵雨,诸玉良睡不着觉时,李凡都会去陪她。有人亲眼看见李凡自己掏钥匙开门进了诸玉良的房间呢!”

    “他们的胆子真大,现在公然还在一起,真是恬不知耻!文远方难道不晓得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吗?”

    “怎么会不晓得?自己的老婆是什么人,哪个男人会不晓得?大概这个老婆实在太漂亮了,舍不得离呗!要不就是觉得离婚太难听了,面子上硬撑着呗!”

    “我怎么听人说,诸玉良和他老公实际上已经领了离婚证。因为这个囡还小,所以现在还没有对外宣布;要等囡长大了,再宣布离婚的事实呢!”

    “还有这等事情?离了婚还能在一起,真当是听都没听说过!”

    “据我所知,诸玉良在物资公司时,除了李凡外,还有一个姓蔡的副局长和她也有一腿呢!李凡实际上是被姓蔡的搞下来的,两个人就是为了争诸玉良才斗得水火不容的。所以,诸玉良生的这个囡究竟是姓蔡还是姓李或者姓文,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不过这个囡大面应该是蔡姓男人生的,因为诸玉良做产时从头到尾都是蔡姓男人在伺候;文远方当时气得躲到外头去了,几个月都不肯露面呢!还有,他们这个囡一直都是养在江苏外婆家的,今年夏天到了读书年龄才被接回暨阳。你们从这几方面想想看,就晓得答案啦!”

    “哇!怪不得文远方舍得把这么漂亮的老婆放到牌头这个小镇上来,原来是为了拆散老婆和蔡姓男人的关系啊!那他不是又好给李凡了?”

    “可不?听说那个姓蔡的是‘黄派’的人,他把李凡搞下来后自己做了物资局局长;而李凡和文远方都属于‘红派’。所以,宁可好给兄弟,也不能好给敌人,是不是这个理啊?哈哈!不过听说文远方自己也有女人姘着的,反正半斤对八两,刚刚对刚刚,谁也不亏欠谁。就是这么糊里糊涂的一票账,我们看看热闹就好啦!”

    “这么说来,诸玉良看上去像个贞妇烈女,原来是张全国粮票咯!怪不得人家说她是老少通吃一网打尽呢!老牛,你不会也想和她睡觉吧?嘻嘻!”

    “哈哈!这种女人要是能给我睡一觉,我老牛死了都心甘呢!老赵你说是不是?”

    “你们男人真不要脸!唉——这些男男女女怎么都这么不要脸?还装得跟正经人似的!”

    “人家手里有权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不要脸又怎样?当然在上级领导面前肯定是要装一装的;不装一下,怎么往上爬呢?”

    ……

    从此,诸玉良除了“诸西施”“诸算盘”的美称外,又多了一项“全国粮票”的艳名。

    于是,那些下午三点半后必须去财务部缴款的商店柜组长们,看诸玉良的眼神都有了质的变化:女的眼睛里不再是羡慕嫉妒谄媚逢迎,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加鄙夷不屑;男的眼睛里少了一些高山仰止望而却步,多了一些猥琐龌龊加跃跃欲试……

    幸亏诸玉良大多时候都在埋首工作,即使去食堂吃饭也走不了几步,除了买东西,几乎不需要穿行于长长的老街;否则,遭遇这样密集、炽热而恶俗的眼光,不晓得要在她洁白而嫩滑的肌肤上烫出多少个丑陋的疤痕来呢!

    (三)

    那日,李凡拿来一布袋麻糍交给诸玉良,说是乡下亲戚送的,诸玉良这才意识到冬至将至,因为暨阳人有冬至吃麻糍的习俗。

    比较简陋的麻糍做法是将蒸熟的糯米搡成黏糊状,外滚一层炒麦粉后切成块状,即可蘸糖食用;比较考究的麻糍是一种馅饼,即用糯米糊团外敷花生粉或炒麦粉,内包豆沙馅或芝麻馅做成一个个小饼状,吃起来糯软香甜美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