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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天葬仅此一句,便只终结了他的希冀:“他很幸福。一个公主,一个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能相作打扰,那还有什么能比他这样的生活更令人羡慕,更令人憧憬呢?”

    “难道,他就不曾想过这天下之间还有着那许多受苦受难的贫苦之人吗?如果,青鸟只是那样一个自私的人,我又何必,去费尽心机要去成为他呢?现在的我,起码还可以帮助那些困难的人们渡过难关……可是将来……”他终是阖眼泪下。

    ——他当然知道,他,终有一天一定会化身成为青鸟的。因为,那是必然,那是注定,那是他根本就无法相作阻挡不可逆转的事情——就算他执意不去成为青鸟,可有朝一日,他死了,还是会有人成为青鸟之灵新的宿主新的青鸟。而命运,也终将再一次让那个人去成为今天的自己,曾经的青鸟!

    如是,天葬终是轻叹一声,继而幽幽念起,有所释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或大或小。每个人也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或安定或挣扎。你不可能强求每一个人都要如你那般心存大志,心怀天下,悲天悯人,大慈大悲——不是每一个善良的人都能成为菩萨,成为佛,成为仙,成为神的。青鸟他不去在意那么多,或许,在你看来是那样的自私——那我问你,你看当今的天帝又如何呢?”

    悼灵缓只抬头,双目湿润,却终是挣扎着看向天葬冷清的面容,然后,他但只轻轻揶揄了几下嘴角,却终是摇了摇头,无从评说,只听得天葬却是幽幽言起——

    “天帝先后创造了多少个人世?但是现在,你看看,天帝哪一个世界都没有再管,而每一个世界里都有好人,有坏人,有善举,也有恶行,有安定祥和,也会有战争杀戮——但是,在世人短暂的生命结束之后,却还是会有新的生命新的希望流传于世。如果要论天帝以前的成败,那终是败多于成。然而,现在再回头相看,每一个世界里,都有生命延续至今,生生不息,这,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成就了。可是,这一切的繁华和美好,并不完全源于他的精明统治——世人信仰从不现身的神明,他们坚信,神会在他们凄苦的时候化出希望来指引他们光明和新生。他们从不曾见到任何一位真神,但,他们也从不曾彻底抛弃对天神的敬畏和崇拜。神,从不曾现身于他们身间,但,蒙神的杰作,他们也都从不曾彻底死去,永堕黑暗。”

    “神,不一定要永远存在于世人的身间?”悼灵终是迷惑不解地幽然问起。

    “是的。权力过分的强势压迫,势必会带来太多的反抗和死亡。但是,如果权力适当地宽松,保持距离,遥远一些,整个人世势必都会凝出众生自己的规则与约束。”天葬终是轻叹一口气,缓缓轻诉,“所以,你说青鸟是自私的,那是事实。你说他不肯帮助于众生,那也是事实。但,他帮了又如何呢?就如同他的父亲通天教主凌空一样,经常施舍于万民,结果却被认定是居心叵测,意图引领众生反抗天帝——通天教主不自私吧!但是结果呢?”

    “身为神,永远游走于人间,要么,就以凡人的姿态完全去融入这个世界,要么,就远远的看着,以神的姿态安然守护就好了。当然,这都只是我自己的看法而已。你觉得青鸟怎样,那还得从你的自己的心出发。你希望将来的青鸟变成什么模样,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善良,还是邪恶——我相信,青鸟不会是一个坏人,由你来掌控的他的将来,也决然不会衍生出来一个恶人——我想,那个,可以在岚桂树下轻轻地帮着霖儿盘起秀发,温然一笑的人,我相信,他从不曾,也绝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话语轻然落地,而在天葬的眼中,不禁闪现出来几许悼灵不曾发觉的幽亮光芒:是的,那是他的秘密,那是他曾经轻然一眼里所发觉的于这世上最温然最恬然的笑容。然而,他也知道,他从不可能站在那个人的身旁。不是因为自己是男儿身,不是因为青鸟的身旁有一个霖儿存在,而是因为他知道,他不可以,不可能,也绝不会被允许站在青鸟的身侧:青鸟的眼里,永远,都只会有霖儿的存在,那是他永远都无法探刺进入的二人世界——他们,是有着十二双生神祇之中最后一对从不曾被世人所知道力量属性的神祇的托世:他们是光与暗,他们似郁非和明诚,他们似破劫和清音,他们似逡巡和翩廻,他们似红鸾和紫鸢……他们,早已在亘古之时便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这,便是天葬在第一次跟随着师傅镇元子前往岚桂之殿返回到五庄观中时,师傅曾诫告过他的话。镇元子,地仙之祖,五庄观镇元大仙,他又何尝不曾知道弟子天葬的心中所想呢?五千年前,当青鸟失踪之后,天葬整个人便似跟魂丢了一般;九百多年前,当背负着青鸟之灵的悼灵第一次去到五庄观时,天葬眼里那立刻便泛起来的不曾为悼灵所察觉的暗淡秋波,却终究牢牢地被师傅镇元子看在了眼里。

    而后来,当悼灵,亦或者说青鸟执意要上天为齐天大圣讨个说法时,镇元子便将天葬彻底地逐出了师门,一并地,还将那在十万年前曾经诫告过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字字宛如刀刻,刀刀刻骨铭心:“他们,一个是云翔的化身,一个是蒙翼的转世。他们身上,有着自古以来便彼此契合的力量和牵引。那是一旦结合便再也无人可以将起分离的双生神祇!天葬,我将你改名作天葬,就是要你明白:他们,是高飞的苍鹰,是你所永远都无法触及的翅翼!有朝一日,势必地,你会因为他,而被群鸟所噬的!所以,牢记你的名字,牢记‘不可眷恋于他’的训诫!天葬,自此一日,你就,再也不是我镇元子座下的弟子了!走吧——”

    ——青鸟,你我近在咫尺,却终究有如云泥之别!你是振翅高飞的亘古神祇,而我,却只是地上泥浆里化出果实的凡夫俗子……我多想张开一双翅膀。然而,在这世上,却终只有她,才能与你共化鹣鹣,比翼双飞……

    ◇

    黑暗,是种不可逃避的束缚,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会如影随形。索性地,那青碧衣衫的女子随即便只顿住了身形,将自己幽居在了青龙安排给她的茅草竹屋里。

    这里,看起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宁静和安详。门前不远,便是一个幽然飘香的莲花池,几朵颜色各异的莲花兀自浮动水面,配合着这里整日整日的漆黑,竟是让人有一种依然还置身于幽冥之中的错觉。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名作“幻暝宫”的鬼地方,是曾经自太古之门那边来的人存留于世的最后的堡垒。这里,再也不是那个姐妹至亲所环环包围的幽冥之所在了。而这里,终是再也没有一天的安宁和惬意可以随心享受了……

    对窗细看,身间萤火翩飞,窗外魅影流连。而她,那青碧衣衫水色莲花坠饰绽放身间的前幽冥执掌司碧水儿此时此刻却只在异地他乡暗自心忖,有所担忧:“霖儿,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近在咫尺,却还是没有去见缱绻和明昭?三天了,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去见缱绻呢?难道,是相思给她惹了什么麻烦吗?”不由得,她却只不禁摇头叹息一声,随即却只听见身侧左边门扉的地方竟是一记轻声突兀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