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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二便趁着这机会,好好观察起了徐青莺。

    只见她年龄并不大,生得有些瘦弱,外貌被刻意装扮过,只看得清楚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她吃饭细嚼慢咽,每道菜都浅尝辄止,一看便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人。

    如此境况之下,她竟还能如此坐得住,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可见其人心理强大。

    不愧是汴京城里御史中丞的侄女,竟然胆大到敢在流放路上做起了生意。

    从汴京城到兴元府,不过区区一个月,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能在这样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精兵强将,甚至连随行的解差们都听她使唤——

    齐二姑娘愈发不敢轻视徐青莺。

    即使她手里握着徐青莺的把柄,却也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应对。

    两个人鬼使神差的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个说起了沿途见闻,一个说起了当地特色。

    绕来绕去,云里雾里,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要谈的正事。

    徐青莺考虑到他们一行人不能久留,便率先戳破了窗户纸:“齐二姑娘,说得都快口干舌燥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把人给我?”

    齐二姑娘慢悠悠的放下了筷子,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徐公子是说那个叫黄牙子的解差?”

    话已至此,徐青莺便已经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齐二姑娘已经找到了黄牙子。

    第二件事,黄牙子估计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齐二姑娘,包括那张方子。

    见徐青莺不语,齐二姑娘冷了脸,一拍桌子道:“徐六姑娘,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流放犯人,竟然敢在流放路上做起了生意?!”

    此言一出,隔壁桌的所有人全都“腾”的拔刀站了起来。两方人马隔桌对峙,怒目相对,眼看一言不合便要动起手来。

    徐青莺冲赵班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笑眯眯的翘着二郎腿,“齐二姑娘,你要真想抓我报官,我踏入兴元府的时候就被抓了,何必要浪费这么大一桌子的饭菜。不过话说,醉仙阁不愧是兴元府最大的酒楼,这酒酿丸子做得真是细密绵长甘甜回香。”

    齐二姑娘瞪着徐青莺,竟然看见她当真端起碗来,不慌不忙的饮尽了碗底的酒酿。

    齐二姑娘没辙儿了,“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对身边的丫鬟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了吧,这点阵势吓不到她。”

    隔壁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伴随着齐二姑娘这一声笑,气氛才稍微好转。

    齐二姑娘复又坐下,语气温柔又宠溺,“你这丫头,胆子比我还大。这也就是你我之间有点情分,换了旁人,可不得直接报官抓你们!”

    “什么罪名呢?”徐青莺偏头,“大周朝律法明文规定流放犯人到流放地后不能经商,可没说路上不行。”

    至于情分这种话,听听即可。

    她还不至于蠢到相信一个生意场上打滚多年人精嘴里的情分。

    所谓富贵险中求,齐二姑娘又不是什么正义公民,犯不着给自己树敌,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齐二姑娘之所以装不知道她的身份,八成是想看看她到底在兴元府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生意人嘛,求财总是第一位的。

    徐青莺却一副受领的样子,“那就多谢齐二姐姐手下留情了。”

    “哼,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对我满口谎言。”齐二姑娘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受伤模样,“亏我还因为你的一句话,跑到了这兴元府来,召集了这么多的相识,你得补偿我。”

    “那齐二姐姐想要什么样的赔偿呢?”

    齐二姑娘狡黠一笑,“徐公子不如告诉我,黄牙子手里的方子是真是假?”

    话到这里,齐二姑娘终于露出了獠牙,“我不怕实话告诉你,黄牙子这个人怂得很,一见面就什么都交代了。包括那张方子……”

    齐二姑娘悠闲的摆弄着蔻丹上的朱砂,笑吟吟的说着,眼底却有寒光,“黄牙子这个人,我不过让人拔了他几颗牙,他就吓得尿了裤子,苦苦求饶让我放他一马。这不,白得了一张肥皂方子,好妹妹,你瞒得可真紧啊,竟然把我齐二耍得团团转!”

    齐二姑娘不怒而威,整个包房仿佛瞬间气温骤降,凤儿站在一旁,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完了,完了,齐二姑娘什么都知道了。

    她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杀了姑娘?

    不行,她得保护好姑娘。

    凤儿死死瞪着齐二姑娘,似乎只要她有异动,自己就扑上去保护好姑娘。

    “方子是真的。”徐青莺淡然的擦了擦嘴,抬眼瞥了齐二姑娘,“想必齐二姑娘已经看过了方子,并且找人实验过了吧?怎么,出问题了?”

    齐二眼睛一缩,唇角噙笑,“哪儿就这么快,你那方子上不是说了嘛,得等凝结脱模——。”

    徐青莺估摸着,齐二肯定是按照方子做过了,只不过做出来的效果不好。

    她当时虽然写了方子,可到底留了个心眼,没写明到哪种程度可以倒入模具之中,其实也不难,多试验几次总能找到规律。

    “徐六,方子给我,我给你两万两。”齐二姑娘这回语气不容置疑,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众人侧耳听着,知道今日的谈判到了关键的地方,便都屏住呼吸。

    “不可能。”徐青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这方子,放在市场上至少也是这个数。”

    徐青莺比了一个十。

    “十万两,你好大的口气!”

    “值不值这个数,齐二姑娘心中自然有数。”

    “呵,徐六,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方子已经在我手里,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乖乖的把最后那步告诉我,拿钱走人。要么我就把你手头有肥皂方子的事情泄露出去,看看有多少有权有势的人要收拾你!”

    齐二姑娘突然变脸,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赵班头一拍桌子,手已经按在刀柄之上,要不是徐青莺再三示意稍安勿躁,只怕赵班头已经抽刀砍人。

    而其他人则虎视眈眈的盯着齐二姑娘。

    齐二姑娘冷冷一笑,再不复往日的温柔,“徐六,见好就收,拿着两万两银子滚,我便饶你一命。否则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走不出兴元府的大门!”

    千钧一发之际,徐青莺却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人并不高,偏偏气势惊人,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齐二,一字一句说道:“方子我不会交给你的。齐二姑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还有事,先走了。”

    齐二姑娘愣住了。

    而就在她发愣瞬间,徐青莺已经抬步,毫不迟疑的往外走。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全都惊掉了下巴。

    不是,中途离场算怎么回事。

    齐二立刻急了,冲那背影喊道:“两万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那背影立刻顿住。

    赵班头等人原地等候。

    徐青莺转过身来,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气,反而折返走了回来,竟是一把握住了齐二姑娘的盈盈手腕,如登徒子般笑吟吟道:“齐二姑娘,记住下次虚张声势的时候,手不要抖。”

    齐二姑娘微微变脸,抽出手来,推了她一把,嗔道:“你个负心汉!”

    众人又开始跟不上剧情了。

    女人们,都这么善变的吗。

    这一退一进,欲情故纵,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呢?

    徐青莺复又坐下,这回她的姿态懒散了许多,甚至还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又示意齐二姑娘坐下,“齐二姐,坐下,这回我们好好谈谈吧。”

    齐二有些不情不愿的坐下,傲娇的哼了两句,带着一丝不服气:“我就知道糊弄不了你。”

    “两万五千两,是你全部的身家了?”

    齐二扭头,脸色微微发红,“还准备去找姓赵的借五千两。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事情,家中叔伯虎视眈眈,我被处处掣肘,这两年北面打仗,齐家的生意又不好做。”

    见赵班头等人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徐青莺只好解释道:“齐二姐根本没打算敲诈我。她方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就算我们拒绝了她,她也不会对我们动手。”

    齐二拍了拍她的手,有些恨恨的撒娇道:“你个死丫头,我齐家做生意靠的就是信誉二字,强买强卖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本来想糊弄你几句,要是你扛不住,我就把钱给你。谁知你这丫头,跟人精似的,竟然不上当。”

    徐青莺却笑,“要是方才你的演技再逼真一点,手别抖得那么厉害,兴许我还真信了你。齐二姐姐,你不是干黑手勾当的料,这股狠劲儿你自然是装不出来的。”

    齐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徐青莺人还没走,只要徐青莺还愿意坐下来,就证明事情还有转机。

    当她喊出“两万五千两”的时候就知道,这场博弈,自己占了下风。

    她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徐青莺。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沉稳,这样乱的局面之中还能保持如此敏锐的观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