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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行令

    赵靖一回到陇城,检视悠军修整情况之后,便召了承福议事。承福听了悠王提出的条件,立刻就沉不住气:“半年攻到苍河?王爷明知这做不到。”赵靖倒笑了起来:“要是容易做,还找你商量什么?”一面伏案去看地图,沉吟道:“孙统现在松林,与清州城互成犄角之势,要取清州城,还是要先取了松林。”

    承福听见孙统这个名字,一腔怨毒涌上心头,嘿嘿冷笑两声:“弟兄们就等着这一天呢。”

    赵靖眼波一闪,直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以我军现在之气势,攻下松林应该不成问题。攻城是实打实的硬仗,华煅也做不了手脚。”

    屈大微笑道:“之后就难办了。清州几个望族心知肚明,王爷不会轻易放了他们,所以有两条路可选,一条就是逃走,可是他们家大业大,就这么跑了怎会甘心。所以只有另一条路可选,煽动百姓,跟着胡姜军死战到底。”

    承福重重的咳了一声:“依我说,就放开手脚打几场漂亮仗。瞻前顾后想这么多,又怎是我悠军所为?”

    屈大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这个急躁脾气。有些事儿现下痛快了,过后遗患无穷。自然要斟酌利弊。”承福涨红了脸,低了头不敢分辩,眼角眉梢却分明不以为然。

    屈大暗叹了口气,抚摸着轮椅上已经磨得光滑油亮的扶手缓缓道:“其实,要想兵不血刃的攻下清州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承福大为吃惊,忙去看赵靖,哪知赵靖神情淡然,不知道在出什么神。屈大心念一动,脱口道:“靖儿,你也已经想到了罢?”

    赵靖转身面对着他,却默然不语。承福吃惊更甚,屈大却心下雪亮,牢牢的盯住他,语气和缓却有力:“你如果这个都忍不了,又谈什么成就霸业?”

    赵靖张嘴欲辩,却成了苦笑,只道:“我再想想。”承福被两人的哑谜弄得晕头转向,想要追问却又不敢,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已经到了四月,春光正盛。墙头黛青色瓦上伸进一枝桃花,开得正是灿烂活泼。赵靖本立在院中,满腹思虑,此刻触目所及,不免想起迟迟,心中记挂,不由自主出了门一路寻去。

    屋后的是连片桃花林,一眼望去,深深浅浅的粉色压满枝头,如云锦一般。风过林间,桃花瓣纷纷落下,宛若春雨。

    迟迟正在林间练剑,冷虹剑的光芒如匹练般绮丽铺开,花瓣在剑锋过处化为淡色烟尘,荡漾在她嫩绿色飞扬的裙角。

    她练的太过专注,以至于甚至没有注意到赵靖靠近,正好给他机会好好看看她。

    赵靖本来已经熟悉迟迟的剑招,此刻再看,却觉大同小异,而那小小的差异既让他赞叹其精妙别致,又让他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的目光顺着剑尖一直往上,停留在迟迟的脸上。她神情间有种凄惶而温柔的凉意,同周围春暖花开明媚热闹的景致实不搭调。

    她终于注意到他,微微一笑,突然变得晴朗明亮。他心口没来由一痛,更不肯辜负那笑意,几个起落跃过去,疾剑并不出鞘,与她过招。

    两人从前交手多次,都有相搏较量之意,只有这次才是真心切磋,压力一减,便酣畅淋漓行云流水,进退攻守之间一轻灵,一厚重,契合得天衣无缝。

    赵靖见她剑意拔,有明月清风流水之从容出尘,猛然想到当日雪山上与无悟交手也有同感,心头一时震动,不免惊佩,又隐然自惭形秽。他本就未尽全力,此时心神一乱,便被迟迟抓住破绽,冷虹剑逼到喉下,剑尖凝止不动。

    两人四目交投,他从迟迟黑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被映得格外清晰,清晰到无所遁形。

    桃花瓣不断飘落。剑尖在咽喉处出奇的冰凉。

    迟迟眼中闪过痛切怜惜,却将剑一收,笑吟吟道:“是我赢了。”她伸手去抹额头的汗,上的花瓣却被抹得覆在额角,与她双颊上的酡色相映成趣。她立刻觉得痒,意识到自己模样狼狈,咕咕的笑出声来。

    赵靖也笑起来,赞道:“剑法精进若此,真是出乎意料。”迟迟一笑,混不在意,却如变戏法一般手上倏忽捧出一把香喷喷的松子糖,看着他问:“吃不吃?”他怕太甜,便摇了摇头,迟迟抛了一粒到嘴里,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含混道:“四月春光好吃糖。你又错过了。”

    赵靖去握她的手,她掌心粘粘的,抹得他塌糊涂,他也不以为意,牵着她的手缓缓往前走,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来,忍不住问:“当日你曾经说过,与我在一起开心一分,将来就要伤心十分,所以还是远远相隔的好。为什么现下又不同了?”

    迟迟少见他恳切的请教自己,倒呆了片刻,随即笑道:“唉,你还真是有板有眼。我改变主意了不成么?”赵靖握紧了她的手,笑着不说话。迟迟侧头略仰着脸,瞧见他眉间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正色道:“以前我怕伤心,不过现在我知道,伤心不是件太可怕的事情,懊悔才是。再说,世间好玩的事情那么多,伤心一次又怕什么?”说到后面,又忍不住笑了。

    赵靖从没听过这样古怪的言论,诧异的扬起浓眉:“照你这么说,我倒可以不管不顾了?”迟迟瘪了瘪嘴:“谁要你管,谁要你顾?”赵靖大笑:“好吧,反正你也知道,我不会让你伤心。”

    迟迟抬头看着头顶晴空,悠然道:“心愿心愿,你知道,心和愿也会背道而驰呢。”

    赵靖沉默半晌,而后冷静而坚定的道:“这世间艰难险阻,我从没怕过。我不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迟迟摇头而笑:“我是该佩服你,还是该嘲笑你?”

    赵靖也笑道:“三年之约还未至,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两人说笑间已经能看到所住小院,屈海风正滚着轮椅出来。迟迟挣脱赵靖的手,先上去推住轮椅。屈海风笑道:“听到你们比剑的声音,我出来瞧瞧,没想到已经晚了。”

    迟迟笑嘻嘻的问:“屈叔叔怎么不问我们谁赢了?”

    屈海风但笑不语,神情间极为自负。迟迟在他身后对赵靖扮了个鬼脸,眼神中全是促狭之意,赵靖一笑:“单以剑法论,疾剑剑法可称世间无双。”

    屈海风哦了一声,转头对迟迟眨了眨眼睛:“再世间无双,输给心上人也怕是常有的事。”迟迟涨红了脸:“屈叔叔你年纪一大把了,还尽拿晚辈取笑。”

    迟迟窘迫羞涩,露出少有小女儿情态,赵靖目不转睛的微笑凝视她,竟然忘了帮她解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才如梦初醒,立刻咳嗽一声道:“当年舅舅武艺高强,冠绝锦安,本是要统领禁军呢。”

    迟迟大感兴趣,便缠着屈海风说旧事。屈海风笑道:“我老了,记性也不好了。”迟迟笑:“屈叔叔就会搪塞我。”屈海风道:“前两日去沅州城,人群里隐约见到几个熟悉的人,我却都想不起是谁,不是老了是什么?”到底耐不住迟迟殷切的目光,说道:“我屈家本在锦安经商,家境殷实,爹娘可从来没想过要我练武。我却机缘巧合得了把疾剑,又得我师傅亲传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