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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灯寺虽地处深山山顶,却不妨碍香客络绎不绝。有求子的,祈福的,还愿的,还有和跛子一样带着物件来开光的……

    跛子对此很是重视,捐了不小的一笔香火钱。

    中午十二点,开光仪式准时进行。

    需要开光的物件被擦上朱砂后,用一块大红布包住,后统一摆放在大殿正中的檀木桌上。再由住持亲手燃上一柱高香,带领一众和尚,高声诵念半个时辰经文。

    大殿正位供奉着一尊三米高的金身佛像,两边则各立着数个略矮些的副神像。神像的神态动作略有差异,活灵活现。

    香火味在殿中缭绕,香客们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一派庄重肃穆。

    跛子却仍心跳如鼓,一个不好的猜想渐渐浮上心头。

    仪式刚结束,他就把长命锁藏到内缝口袋中,一步并作两步地下山去了。

    跛子赶回家时,太阳已经落了山。他像是从水中捞出的一般,衣服都浸满了汗。

    猝然看到了他,正准备做饭的郑玉兰吓了一跳。

    跛子气喘吁吁地问道:“英子呢?”

    “哥,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郑玉兰眼神有些飘忽,明显有点慌张。

    不等郑玉兰回答,跛子便冲进了屋里,找了一圈却都没看见英子,只有婴儿床上的龙凤胎还在。

    跛子如坠冰窟,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长命锁,寒意从脚心一直蔓延至颅顶。他愣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龙凤胎“咿咿呀呀”地叫着,互相争夺着一个拨浪鼓玩,“咚咚咚”的鼓声渐次响着,风声顺着长廊吹过……

    各种声音像是幻化成一把铁锤,一下又一下用力砸着跛子的脑袋,他眼前一黑,吵闹的声音又瞬间像是被隔绝于玻璃罩中,听得不那么真切了。

    郑玉兰追了进来,忙扶住了跛子,要扶着他去床边坐下,跛子却回了神,反手抓住了她,怒道:“我的英子呢?!”

    郑玉兰被吓得立刻落了两滴泪,颤抖地指着角门,说道:“牙婆才,才刚走……”

    “英子要是丢了,咱这日子以后也别过了!”跛子用力甩开了她,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而去,由于迈的步子太大,瘸的那只脚像是针扎一样痛。

    郑玉兰腿一软,摔坐到地上,倔强地抹了把脸,眼泪却仍旧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好在牙婆离开后,转而去村里又收了个女婴,跛子追出去时,她才刚走到村口。

    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跛子痛哭流涕。英子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好奇地盯着他看了会,咧着嘴笑了。

    一个月的英子已经长得白白嫩嫩的,软软糯糯的像个肉团子,很是可爱。

    跛子把钱还给牙婆后,抱着英子回了家。

    关上门,夫妻俩大吵了一架。

    郑玉兰说道:“怪我,你就知道怪我!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吗?等明年、后年我再给你添几个儿子,那么多张嘴你又要怎么养活?谁家还不是养不起了就把女娃丢了?”

    跛子重重地跺了跺脚,指了指龙凤胎,说道:“玉兰,你这是要村里人戳我脊梁骨啊!我跛子是傻子,是笨蛋,把自己亲闺女丢了,去养别人的孩子!”

    郑玉兰带了哭腔:“哥,你说的好听,我看你就从没把这两孩子当做你亲生的过!”

    跛子说道:“玉兰,你心疼两孩子我理解,可英子也是我跛子的第一胎孩子啊!你能不能也替我心疼心疼?是我哪里亏待了两孩子了吗?短了吃还是短了喝了,我跛子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吗?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办到过?你说我没把两孩子当亲生的,都做到这份上了还要我怎么样?是要我把心都给掏出来,瞧瞧流的是黑血还是红血吗?!”

    ……

    由于跛子强烈反对,英子到底没被送走。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人掏心窝子地说了一宿的话,总算说开了。

    两人心照不宣,这事也就再没人提了。

    只是,这事到底让郑玉兰对这孩子产生了点隔阂,她对这孩子始终生不出强烈的爱,于是便把大多的精力都放在了龙凤胎上。

    跛子虽看出来了,也未多说,只更加宠爱英子,努力给她双倍的爱。

    三年后,郑玉兰又怀了一胎,由于她月事本就不规律,加上不显怀,还没有孕中反应,便一直到五个月的时候才发现。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农忙时节,跛子几乎连轴转,有时还要沿着江,开着排灌运输船去其他村帮忙,好几天不着家也是有的。

    郑玉兰肚子愈发大了,照顾三个孩子略为艰难,正好龙凤胎四岁多了,按照当地的算法虚岁五岁,到了可以上托儿所的年纪,两人就带着结婚证和队里开的出生证明,去镇上的派出所办理户口。

    龙凤胎办的很顺利,到了英子这却出了点小插曲。

    工作人员说道:“高秀英?这不是高将军的名字吗?不行,得换个,镇里领导交代过,小孩不准叫这个名字。”

    郑玉兰忙说道:“同志,那就叫叫招娣。”

    “什么招娣?同志,不好意思哈,我们去那边想想,等会再过来。”跛子拉着大肚子的郑玉兰走到了一边,埋怨道,“这么俗气的名字我闺女可不叫。”

    “俗气好呀,来年给你招来个大胖小子,看你还俗不俗气。”郑玉兰怂恿道,“你不乐意的话那就叫顺娣,佑娣,随便挑一个就是。”

    跛子哪能不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对她的提议表达了百分百的嫌弃:“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这坐会,别出声,我出去换换脑袋。”

    跛子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一根一根地薅着石头缝里长出的草,待得枯草都快被他薅秃的时候,他忽然福至心灵。

    宝珠,就叫宝珠!

    小时候他娘和他讲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具体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讲一个高门大户,那家里生了个女儿就叫“宝珠”,这宝珠最后嫁给了当地的父母官,幸福美满地过了一生。

    是个有福气的名字,跛子如是想。

    于是,高秀英正式改名为高宝珠。郑玉兰习惯了喊“英子”,也就把这继续当她的小名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