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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河村地处平原地带,同属兴安镇村属。隔着短短三千米路的邻居齐岳村就不同了,它三面环山,镇上著名的藏六山也处于其深处,闻名遐迩的金灯寺就是建在藏六山上的。

    “藏六”是龟的雅号,因山外观形似一只卧着的乌龟,从远处望去更是栩栩,因而得其名。

    因双方地形缘故,玉河村祖祖辈辈的墓地也都安在齐岳村的后山。

    老幼妇孺居多,加上还有常年卧床,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出来的高龄老人,大家便没往深山中走,行至山腰处的坪地处便暂时安营扎寨。还好地方大,两村的村民都挤在此处也不会显得太过于拥堵。

    老汪和齐岳村的大队长商量了下,派了两个人回村去探查一下,若是有异状可及时作出反应,倘若碰见了汪队长他们,也好带路。

    郑玉兰占到一处平坦的大石头,将行李都放下后,还能供三个孩子坐下。

    天气热,太阳又晒,奔波了一路,才退烧的宝珠体温又有上升的趋势。

    郑玉兰向当地人打听了下,走了一段路寻到了一条小溪。她把携带的唯一一条毛巾给拧湿了,随后摊开,像个帽子一样搭在宝珠的脑袋上,挡住阳光还能降点温。

    山涧的溪水清甜干净,虽然受干旱的影响,河道窄小,但好歹能喝,郑玉兰回头又打了满满一水壶回来。

    病中难受,宝珠也不像平常那样好动,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像个死木呆呆一样。

    郑玉兰抱着宝珠坐下,哄着她喝完了半壶水后,她就不肯再喝了,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又不肯落下,活像是自己亏待了她一般。

    郑玉兰心里憋着一口气,又不好发作,只能挖苦道:“有能耐再让你爹给买一包零嘴吃去!不让你吃的时候哭天抢地的,现在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吃的时候的能耐上哪去了?”

    宝珠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眶里蓄着的眼泪更多了,委屈又倔强的模样惹得郑玉兰又好气又好笑。

    怕她又烧成昨晚那样,郑玉兰只能逼着她把剩下半杯水都给喝光。

    山里满是呜呜泱泱的声音,大家三五成群,面色沉重,压低了嗓音全在聊今天的事。

    一个年纪大点,经历过战事的老人家,正唾沫横飞地再一次讲述着当年的事。

    “当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大炮,‘轰’的一下,半个村都给炸没了,里头的人都给炸成了稀巴烂!

    等他们走后,我们再找回去,满大街都是被炸飞的胳膊啊腿啊,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户人家的。

    当时又是夏天,还没过半天就招了一堆的苍蝇蚊子,怕染了瘟疫,村长就挖了个大坑把尸体一起埋了,又请了个大仙做了下法事,也就这样草草了事了。”

    围着他的众人都不由得唏嘘,从头听到尾的一个年轻人看不下去了,说道:“不对啊,依光伯,前几天你不是还说救出了几个?怎么一天一个样?

    我听我祖母说,咱这里偏远,打战前就躲到山里边了,足足躲了一个月才敢回去,也就死了几个瘫床上没跑成的老人家,哪来的半村人啊?你可别在这危言耸听了,大伙儿都够害怕的了。”

    依光伯是玉河村里出了名的爱侃大山人士,三天一个版本,几十年的故事串起来都够凑上一本《红楼梦》了。

    他活了九十几岁,身子骨还极是硬朗,只是满嘴胡话,三分真七分假,整天拎着一壶茶坐在村口聊天吹屁,堪比一个资深说书人,众人也只图一个乐呵,每天你来我往地跟他对着聊。

    村里人清楚,这群隔壁村的却不明白,第一次听他讲甚是聚精会神。

    依光伯骂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你就只听你祖母说了,你祖母是比我年纪大还是像我一样把市里的村子都闯了个遍啊?”

    依光伯干了一辈子的修鞋匠,打小就背着木箱走街串巷。为了保证生意量,每隔几个月就换一个地方。舍不得住旅馆,离家较远时往往找个桥洞住下,或者干脆随意地躺在街道上。

    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假,但吹牛的话里掺的水就不少了。

    同村的一个大妈拉了拉年轻人,朝他暗暗使了个眼色:“就是,小余啊,人家依光伯九十几岁了,那时候的事还能不比你清楚吗?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耍贫嘴了。”

    齐岳村的人听得感同身受,汗毛倒竖,被小余打搅了,也纷纷指责他的不是。

    小余也是好心,被泼了盆凉水,就不再管他们了。

    相熟的人自发凑一堆报团取暖,连小孩们都被这沉重的气氛给影响了,紧贴着各自家长,像一只只小跟屁虫一样,家长走一步他们挪一步,生怕一晃眼跟丢了。

    跑到山上后,陆续又有三声炮响起,有小孩直接被吓哭了,人人自危。

    小东也显得格外乖巧,拉了拉郑玉兰的手,说道:“娘,我想回家。”

    郑玉兰叹了口气,安慰道:“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咱们为啥要来这呀?我爹呢?蚊子好多呀,痒死了!”

    小东属于易招蚊的体质,一家人待着的小小一隅,蚊子就专挑他咬了。

    山上的蚊子又都是带花纹泛银光的,奇痒难忍不说,鼓起来的包还贼大,导致小东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鼓包。

    郑玉兰吐口水在手掌上,抹在了鼓包处,又用指甲一个个掐十字,胡诌道:“村里跑来了一只大老虎,等你爹他们把老虎抓走了,咱就能回去了。”

    宝珠一直讷讷的,听到提起她爹了,才转头听两人的谈话,很快就没兴趣地移开了目光,眼巴巴地继续盯着来时的路。

    这种话也就骗骗小东那个笨蛋,她都听到了,他们说要“打战”了,就像大电影里放的那样,要死人的!

    最安静本分的当属小丽,郑玉兰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小郑玉兰也没隐瞒龙凤胎不是跛子亲生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导致小丽缺乏安全感,时常表现得像个小大人。

    知青们则齐齐待在高地,神色凝重地开始分析当下国内的形势。有人觉得是演习,有人觉得确有其事,年纪较小的胆子也小,只像鹌鹑般静静地听着几人争辩。

    权会儒一如既往地未参与,独自拿了本书,坐在三米远外看。逃命路上还带了本书的,此地仅他一人。他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关心打战与否。

    好在半天后,汪队长一行人就回来了。几十号人各个面容憔悴,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满了脏污的泥土。

    见到跛子的那一刻,宝珠“哇”的一声就扑了上去,眼泪鼻涕齐流,脸蛋红扑扑的,像枝冰天雪地里长出的梅花,可怜又可爱。

    “宝珠乖,不哭了,受什么委屈了跟爹说,爹给你做主。乖,先起来,爹身上脏。”

    跛子边安慰着她边看向了郑玉兰,郑玉兰心中大喊冤枉:“瞧我作甚?你宝贝你闺女,从小到大我敢打过一下吗?有事没事都赖我,感情我肯定是你哪找的后妈!”

    宝珠不肯放开跛子,跛子无奈只能任她了。听说了宝珠发高烧的事,他也极是后悔,下定决心,以后在吃的方面,绝对不可以纵容孩子了。

    然而这决心到底只是心声,往后的时日也没见他少带闺女去小卖铺了,这是后话。

    跛子像是个大型狗皮膏药,宝珠往他那贴了贴,原本还带了点低烧的,现下已经完全降了去。不一会儿她就生龙活虎的,和早上那出丧脸简直天壤之别。

    郑玉兰就调侃跛子,以后要是干不动了,就去当个神婆,准能成。

    山里的压抑气氛骤然疏减了不少,渐渐地也能传出点欢声笑语了。

    耽误了半天功夫,是因为汪队长等人把排灌运输船以及干农活必须的农具藏起来了。这些都是衣食父母,出不得丁点差错。

    简单地修整了下,换了身衣裳,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汪队长又带了三名灵光的壮小伙下山了,他得去镇上查探一下情况。

    为避免做饭产生炊烟被“敌人”发现,不允许生活做饭,那些带了锅碗瓢盆来的,只能简单地用来盛点东西。

    好在郑玉兰把家里所有的礼饼都带来了,方便又顶饿。礼饼都是邻村们送的,用来答谢跛子下活时间免费帮他们灌溉农作物。

    礼饼是常平县的传统糕点。

    用粳米,糯米,面粉揉搓成皮,再以冬瓜条、肥膘肉,葱花、花生、芝麻以及时令果仁等填为陷,皮薄如纸,馅饱味香。

    往往逢年过节,或者碰上亲友红喜事时才能吃上,日常礼尚往来也常有它的身影。

    不过礼饼最多保存半个月,因此碰上农忙时节,家里礼饼吃不完时,跛子便会分送给邻里。其他时节三天两头也都会提回点礼饼,不过家里五口人完全可以消化。

    脸盘大的饼,因为重糖重油,吃多了就腻,往往当点心吃,一块饼需要一家人吃一天才能吃完。

    咬上一口滋滋冒油,唇齿留香,孩子大人都爱吃。不过郑玉兰偏心眼,切礼饼时,往往小东分到的是最大块的。

    郑玉兰拿出一块礼饼分而食之,跛子在,她不好做得太过,宝珠那份就和小东那份一样大,其余三人略小一些。

    小丽乖乖地吃着到手的礼饼,眼巴巴地看着最大的两份被了分出去。

    跛子看不过去了,就又偷偷撕了一小块给小丽,父女俩相视一笑。

    跛子一回来,宝珠闲不住的性子又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