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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笃笃。”

    “进。”

    花发老者轻轻推门而入,就见一身墨色宽松练功服的项无敌,正跪坐在静室中心,静静的擦拭着红缨枪。

    静室空旷,几盏油灯的光晕堪堪能照亮四壁,沉静而安定……

    “少爷。”

    花发老者揖手轻声说:“杨二郎递话过来了,让您尽早定下约战的时间地点。”

    项无敌手头稳定的继续擦拭着枪头,沉默许久后才道:“就定在三天之后吧,劳烦您去城外寻一处僻静之所。”

    花发老者迟疑着确认道:“城外?”

    项无敌颔首:“城外。”

    花发老者踌躇了几息,略带忧虑之色的低声问道:“少爷,您有几成胜算?”

    项无敌抬头看了他一眼,徐徐回道:“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不起杀心,他便不会下杀手。”

    花发老者竟无言以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那杨二郎,竟然真如此强横?”

    项无敌笑了笑:“连白莲教王林都已败亡在他的刀下,为何你们还会觉得他不够强?”

    花发老者感叹道:“他太年轻了!”

    项无敌:“更可怕不是吗?”

    花发老者张了张嘴,但话还未出口,就又闭上了。

    可纵然他话未说出口,项无敌仍知他想说什么……

    但此事,他也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若要为四叔项飞龙报仇,他与家中就得起杀心。

    他们起杀心,杨二郎就必然会下杀手。

    王林扛着白莲教东天王的名头,都没能捡回一条命。

    他们江东项家,不如白莲教远矣……

    一老一少沉默许久,花发老者才惋惜的长叹了一声:“可惜了,若是没有这一档子事儿,您与那杨二郎,本是可以结为好友的。”

    项无敌默默收起红缨枪,轻声道:“论交何必先同调……”

    ……

    方恪回路亭的那天,杭州下起了小雨。

    八百绣衣力士护送着七十九具棺椁登船,无数杭州百姓自发前来送别。

    他们冒着雨丝,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特产挤进码头里,推推嚷嚷的将一包包新出锅的烧饼、刚出笼的小笼包塞进绣衣力士们的怀里,七嘴八舌的嘱咐他们常回杭州看看……

    一身黑色劲装的方恪,立在船尾百感交集的移动目光在涌动的人潮中寻找着什么……

    寻找了许久,他的目光终于定住了。

    那厢,素面朝天的杨戈,歪歪斜斜的靠在坊牌柱子上,身边一左一右的杵着杨天胜和李锦成。

    眼见方恪望过来,杨戈咧着嘴,高高的抬起右臂朝他挥手。

    杨天胜和李锦成见状,也一起高高的举起手朝着他挥手告别。

    阴郁的天穹下,三个俊秀青年人并成一排杵在人堆儿里整齐的左右摇晃手臂,场面像极了随风飘摇的海草,极具喜感。

    方恪见状,不自觉的咧了咧嘴,旋即眼神便又再度黯淡了下去。

    他仔仔细细的理了理衣冠,郑重的朝着杨戈所在的方向捏掌一揖到底……落在旁人的眼中,便是他在朝着下方涌动的人潮揖手。

    人潮也喧闹着向方恪揖手还礼,沸腾的嘈杂声音渐渐融汇成“恭送方大人”的高呼声。

    杨戈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勾肩搭背的搂着杨天胜和李锦成往码头外行去。

    方恪目送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低低的喃喃自语道:“你说你,把一条恋家恋到骨子里的死蛇逼得连家都不要了,伱不死谁死……”

    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再也看不到后,他才抬起目光眺望烟雨蒙蒙的阴郁天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又是一场狂风暴雨啊!

    ……

    那厢,哥仨淋着雨,旁若无人的勾肩搭背混迹在行色充满的行人当中,往明教落脚处行去。

    杨天胜调侃道:“小老弟走了,你心头松了一大口气吧?”

    杨戈斜眼看他:“你俩都还没走,我怎么松一口气?”

    杨天胜:“小爷凭什么要走?”

    李锦成帮口道:“对,本公子凭什么要走?”

    杨戈:“你们真当朝廷瞎啊?他们奈何不了我,还奈何不了你们?”

    杨天胜:“看不起谁呢?朝廷要奈何得了我们明教,我们明教好几百年前就没了!”

    李锦成:“对……”

    杨戈:“你对个屁,朝廷奈何不了明教,还奈何不了你们连环坞?你爹什么情况,你自个儿心头没点数?”

    李锦成:“我有数啊,所以本公子还在这儿等着看你殴打项无敌啊,连项无敌都被你揍了,往后还有谁敢再冲我们连环坞亮爪子?”

    杨天胜:“敞亮,杨老二这是帮你们连环坞平事儿属于是。”

    杨戈:“那等我打完项无敌,你就抓紧时间走,走得越快越好!”

    李锦成:“有好处就往前凑,有难处就往后缩,那还是人吗?”

    杨天胜:“好兄弟,讲义气!”

    杨戈:“你俩二逼吧?你们又凑不了这个热闹,何必杵这儿拉仇恨呢?都吃顶了?”

    杨天胜:“我们要走了,万一皇帝真派大内密卫出来追杀你怎么办?难道你真以为大内密卫都是卫太监那种银样镴枪头?老赵家要真只有这几板斧,这天下早就换人坐了!”

    杨戈:“这和你们继续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难道我都打不过的大内密卫,你们能打过?”

    杨天胜:“小爷可以助你跑路啊,江淮陆路到处都是我们明教的人,追兵放个屁,小爷都能听个响!”

    李锦成:“对,本公子也可以助你跑路,江淮水路到处都是我们连环坞的人,到时候你随便找条河往里一钻,本公子保管没人找得到你!”

    杨戈战术后仰:“哦……你们俩就是江淮水陆双煞是吧?”

    杨天胜:“见笑见笑!”

    李锦成:“客气客气!”

    俩二逼嬉皮笑脸的击掌庆贺。

    杨戈没好气儿的翻了个死鱼眼:“你们当我夸你们呢?”

    顿了顿,他认真的说道:“要真想帮忙……就帮我准备几个安全屋吧!”

    杨天胜:“安全屋?”

    李锦成:“啥安全屋?”

    杨戈:“就是只有我们三个人知晓的地点,里边备了绷带、药物、干粮、清水以及少许银钱的僻静房舍……反正就是我在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能得到补给、能短暂休整的地方,这种地方要多、要隐秘,多我才能在被追杀得晕头转向之时就近选择,隐秘才能拖延追兵找到我的时间。”

    他边想边说,末了又补充道:“做这件事的人,也必须要绝对把稳,一不能让朝廷收到任何风声、二不能让追杀我的人抓到任何你们的尾巴,否则,你们不但帮不了我,还会引火烧身。”

    杨天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声道:“你都已经在做这种打算了吗?”

    李锦成也从杨戈的话语中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杨戈淡淡的笑道:“抱最乐观的态度,做最坏的打算吧。”

    杨天胜轻轻呼出一口气,点头道:“此事我亲自带人去做,完事后将所有人送回凤阳交给我爹秘密看管,此事不了结,不让他们出凤阳一步。”

    李锦成也道:“陆路交给杨老大,水路就交给我,我会设法在江浙各水道码头安排一些无主的船只,做好标记、备上你说的物资,晚些把地点和标记送到你手上。”

    杨戈抱拳道:“承情了!”

    杨天胜瞥了他一眼,“嘁”了一声。

    李锦成把他的双手按了下去:“若还当我们是朋友,就别提谢字儿。”

    ……

    翌日清晨,雨势渐大。

    哥仨撑着一模一样的骚红侍女油纸伞,驾一夜扁舟西出杭州城,前往钱塘赴项无敌之约。

    约战的帖子,是三日之前送到杨戈的手中的。

    但消息,却是昨晚才在杭州街头传开。

    约战的地点还不在杭州城附近,而是钱塘江畔。

    哥仨抵达钱塘江畔之时,一身黑底金线英武劲装的项无敌,只手拄着乌沉沉的红缨枪,伫立在雨中静候已久。

    围观的看客并不多,拢共不过百十人,多是负刀携剑的江湖儿女,且几乎所有身上都有着大片的泥点水迹,一看便知是清晨才从杭州那边赶过来的……

    杨戈远远的望见人群中那一点鲜红,随手将油纸伞递给杨天胜,再从怀中摸出恶鬼半脸面具扣在脸上,纵身踏水而行,一步数丈的掠过十数丈水面,跃上江岸。

    他落在项无敌身前三丈之外,抱拳道:“久等了。”

    项无敌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我也刚到。”

    杨戈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解下腰间冷月宝刀杵在石板上:“你是东道主,怎么打,你说了算。”

    项无敌铿锵有力的一句一顿道:“听闻你好与人十招分高下,今日你我不妨也以十招为限,一决胜负!”

    “十招太少。”

    杨戈笑道:“五十招吧,五十招我若胜你不过,你就赢。”

    看客们仿佛嗅到了火药味儿,目光渐渐灼热起来。

    项无敌却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嘴角也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便一言为定!”

    杨戈伸手:“请。”

    项无敌伸手:“远来是客,你先请!”

    杨戈颔首:“那我可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