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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临分别时, 迟迟忽然叫住他:

    “探微哥哥。”

    少年转过身来,腰间垂下的剑穗深红如血。像是给他增添了一抹生机。

    彼时月色幽微,开放在他灰绿色的眼眸, 宛若潜藏了一整个春。

    “假如有一天, 我要离开你,独自去往很远的地方。”

    “就像今夜你离开我, 独自涉险一样, 你会不会也如此不舍?”

    他没有说话。薄薄的唇抿成一线,他忽然笑了。

    “小年糕居然想着离开我啊?”他走近一步, 不知是否光线的缘故, 眼底洒落浓浓的阴翳。

    迟迟眼皮猛地一跳。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向来坦诚, 此时顶着巨大压力, 竟也实话实说:“我……我就是想以后出宫开个食肆。我想……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了, 你也要好好吃药,健健康康的。”

    “不是说过我心疾一日不愈, 就一日不离开的么?”施探微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胸口, 喟叹一声,“还是说,小年糕是在骗我呢?从头到尾,不过是缓兵之计?”

    迟迟被他捉着松不开手, 连忙解释道:“没有骗你。你要只是小和尚,我们就一起开食肆, 我赚银钱养你。永远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可是你……”

    “现在也没变啊。”

    施探微有些执着地看着她, “不管我拥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我都是你的小和尚。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似乎考虑了一下,“至于你想出宫……”

    迟迟眼眸一亮, 他便垂下眼眸,徐徐地说,“当然可以了。但是——”

    “要在我看得见你的地方。”

    那就是天子脚下了。迟迟没有想到他会答应自己。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家小年糕的心愿,当然要努力帮忙实现,我还等着当东家呢。”他笑吟吟地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迟迟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嫩白的肌肤,眼眸很深,“不许喜欢旁人。”

    “不许亲他。不许抱他。不许像对我那样对他。”

    “之前的就算了,但是之后绝对,绝对不能喜欢上旁人……如果哪一天,你想要嫁人了,那个人也只能是我。”

    嫁给他……

    等等……他是皇帝啊。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空置后位,直到她下定决心,跟他结为夫妻吗?

    迟迟有些恍惚,真的……有那么喜欢吗?他们明明重逢不久,他对她的情感就好像浓烈到一种不正常的地步。

    “为什么?”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让步。”他不假思索地说。

    迟迟一把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头顶上的声音含着笑:“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我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说真的那一刻迟迟很是心动,不过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探微哥哥。”她仰着小脸,忽然伸出小手,将衣领往下拉了一点,露出瓷白的锁骨。

    “我想请求你。”

    她的肩膀很是纤弱,肌肤白润,仿佛一掐就会留下印记。锁骨上有一道印记形似桃花,却是残缺不全。

    施探微垂眼看着,旧梦再一次涌上心头。

    被浓雾笼罩的雨夜,坟墓前身着红装的女子,染血的荞麦花。

    最后定格成熊熊大火中的孩童的尸身。那个孩子的锁骨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迟迟红着脸说,“娘亲说,相恋之人,会在彼此身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我想让你,在这里画一朵桃花。”

    施探微的手指蜷缩,他咽下涌到喉咙的血,低低地说,“好。”

    迟迟看着他去准备工具,心想探微哥哥抱着她的时候像狗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像猫猫,优雅而贵气。

    修长雪白的手执着一支细笔,轻点朱砂。他将她的外裳褪至肩头,专注地沿着那道胎记勾画。

    每落一笔,就是轻微的痒意,那痒一路到了心里去。

    偏偏他眉目低垂,淡漠冷静,迟迟别开眼睛,强忍着羞意,却忍不住皮肤的激栗,圆润的肩头泛起薄红,眼中也仿佛蓄积了一池春水。

    她有些后悔不该提出这样的建议,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却听他叹了口气,“这要我怎么专心呐?”

    轻笑着,落下最后一笔,随意搁置在一旁。他转过身,将手浸没在冰水中,垂着眼十分慢条斯理地洗涤着。

    迟迟看向镜中,一时愣住。

    只见少女双颊薄红,纤细的锁骨上冉冉开放着一朵桃花,栩栩如生,浓丽非常。

    “真好看!”她感叹道。

    施探微洗完手,亦是走到她身后端详着。

    他忽然贴靠过来,指尖带着水意,轻抚那朵桃花旁的白皙肌肤。吹进她耳边的气息克制而灼热,“记住了,只有我可以给你留下痕迹。”

    被他抚过的肌肤留下一串燥热,迟迟突然生出一丝渴感。她连忙按住他作弄的手,拿起梳妆台上那支朱笔。

    “你低头。”

    迟迟转过身,她没有那么出神入化的工笔技艺,便踮着脚,用那朱砂在他额心一点,还原记忆里小和尚的模样。

    少年眉心点红,乌发淡唇,真如月下仙君般俊美。

    “这样代表你是我的人啦。”迟迟放下笔,振振有词地说道。

    施探微看着她,眼眸里浓浓的满足感。

    像是要将这个少女侵吞入腹。

    ……

    翌日一早,施探微便整装待发。

    实在眷恋不舍,迟迟就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亲昵地蹭着,像是小时候蹭着娘亲那般。

    他指骨修长,带着凉凉的温度,掌心又是干燥宽厚,蹭起来格外舒服。

    “别这样,”施探微忍不住笑,又很温柔,“我都舍不得走了。”

    他无奈又宠溺地把小姑娘望着,眼眸中的碧色几乎化成一滩水。

    崔元清在一旁袖手,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见,天家之事最好还是不要掺和。

    就是身边这位广陵王殿下……表情不太对。

    施见青冷漠地将他们看着。

    明明得知自己身世。顶着欺君的罪名不仅不见疏离,反而更加亲密。

    施见青都想不通,究竟是她太过大胆,还是坚信施探微不会拿她怎么样。她到底凭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现在如胶似漆,也只不过是在关系碎裂后增添痛苦。

    施探微走后,他迈步到少女身边,好笑地问道,“打算在这里站成望夫石?”

    望夫石?迟迟有点害羞,转过脸来看着他时,却分外清醒。

    “你为何不去?”

    “皇兄没有旨意,本王自然也没必要时时刻刻地紧跟着。”

    不过施见青确实意外,施探微真就放心把她留下?

    真不知是太相信年迟迟。还是,太过自信?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施见青心中冷笑。皇兄啊皇兄,焉知笑到最后的,不会是臣弟。

    他垂下眼眸,遮住里面的浓黑翻涌,轻嗤一声,甩袖道,“你就自己在府里等皇兄的好消息吧。本王约了徐彦之跑马,便不奉陪了。”

    少年眉眼桀骜,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张扬跋扈的广陵王。

    迟迟扭头一看,徐家兄妹果然一早就候在马车旁。那个给她起外号的徐六娘见了她,拼命冲她招手,笑得格外灿烂:

    “小娘子!一起去玩呀!”

    “不去了。”迟迟连连摆手。

    这位徐家娘子对她太热情了,明明之前还偷瞄施见青瞄得起劲呢,怎么突然……难道她喜欢女子?

    迟迟吓得一抖,连忙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径自去往崔府的藏书阁,找了几本闲书来看。

    说是闲书,多半都是一些关于元鹤帝的传记。自那日从徐彦之口中得知了自己真实的身世,她便想要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生父,亦是了解娘亲的过去。

    道听途说终归不可信。透过书中的记载,倒可想象此人的风姿。

    她还找到了他的画像,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刀,姿容俊逸,神勇非常。

    原来娘亲倾心的,是这样的男子,她好像可以理解……可是为何,娘亲从来不曾提及他呢?

    日渐西沉。

    迟迟打了个哈欠,把几乎堆积成山的书卷推到一边,伏倒在桌案上,昏昏欲睡。

    夕阳暖黄的光照在她脸上,依稀可见细小的绒毛。

    然后她本来快闭上的眼睛,慢慢慢慢瞪得溜圆,蓦地直起身子,睡意一下子跑光了。揉了揉眼睛,等下……她不会看错了吧?

    那是……个人?

    窗外的树枝上,赫然坐着一个蓝色衣袍的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书生打扮,以手托着腮,似乎嫌不舒服换了个姿势,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扇,哗的一下打开了,鬓边发丝飞扬。

    “小丫头,你就是苏寒璧的女儿。”他的声音清晰地透过窗户传来。

    “你是?”

    “无色阁阁主,桑若。”

    居然亲自来找她了?

    “我爹对你娘,那可是念念不忘啊,”她还在吃惊,就听这个桑若满含幽怨地说,“冷落我们母子那么多年,所以我今天是特地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