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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县衙门前。

    那老妪蓬头垢面, 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形容凄惨,惹来不少人围观。

    “吵什么吵?!”

    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走了出来, 大喝一声。他居高临下,扫了那老妪一眼, 面露厌恶:

    “官府重地, 岂是你这老虔婆撒泼打滚的地方?再不止声,老子这就送你早早入土!”

    想要上前搀扶老妪的人被生生吓退, 不敢上前。

    这衙役名唤陆全,仗着与县长沾亲带故,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大家都很怕他。

    老妪却是往前一扑,佝偻着死死抱住陆全粗壮的小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嘶哑地哀求道:

    “求求官老爷了,救救我家二丫吧,她还那么年轻, 不该死啊……”

    陆全不为所动。他一脚将老妪踹开,提了提裤腰带, 拔出佩在腰间的刀, “嘿, 跟你好好说你还不听了……”

    陆全呸呸吐了两口口水, 握紧刀柄。眼看他就要一刀砍向那浑身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老妪。

    “住手!”

    一声娇喝,有人拨开人群, 凛然挡在了老妪身前。

    却是之前向施探微一行人搭话的徐六娘。

    她满脸怒色,“陆全,你好不要脸, 欺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

    陆全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一个小小富户之女,也敢多管闲事?”

    他扭过头,冲着手下挥手,“这老虔婆公然在县衙门口喧哗,定是心怀不轨之辈,把她抓了,投入大牢,好好审问!”

    徐六娘挡在老妪面前,杏眸圆睁:“陆全,别以为你是县长的小叔子,便可以滥用职权、作威作福,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全用两根粗粝的手指挑起了下巴。

    男人的眼神yín邪不已:

    “小娘子,你要为人出头,也该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看你生得还算有姿色,若愿意给老子做妾,老子可以考虑留这老虔婆一命。”

    “你!”

    徐六娘涨红了脸,拼命扭头躲开他的触碰,“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陆全闻言,哈哈大笑,“便是今天皇帝站在这里,我陆全也不怕!”

    早在徐六娘冲出去的时候,迟迟便与施探微、施见青一同走入了人群之中。

    听到如此狂言,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少年。陆全恐怕打死也没想到,皇帝今天还真的在这里。

    施探微眼眸轻眯,唇角勾着温和的笑意。但不知为何迟迟感觉有些可怕。

    错觉……一定是错觉。

    陆全越发过分,摸着徐六娘滑腻的脸蛋,忍不住心猿意马,他老早就看上了这妮子,心痒得不行,今儿她自己要撞到他手上,那可就怨不得他了。

    徐六娘胃里翻涌,不由得紧闭双眼。

    却听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陆全捂着手连连后退,目眦欲裂,“我的手!”

    徐六娘小心地睁开眼。

    面前,赫然是一道修长的身影,他握着一把剑,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他皮肤白皙,神情冷漠,姿容俊逸。

    不正是方才那个,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她滚的黑衣郎君?

    陆全的断指被施见青踩在脚底,他靴子碾动,直到将那根手指踩作烂泥。

    扬起白皙的下巴,居高临下道:

    “你这杂碎生得如此之丑,还敢跑出来狺狺狂吠,只断你一根手指,算是便宜你了。”

    陆全跌在地上,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旋即大怒:

    “老子杀了你!”

    他恨极,提起刀便冲了过来。

    然而他的刀尖还没有碰到黑衣少年,就被两根雪白修长的手指夹住。

    一瞬间,众人屏住了呼吸。

    原本以为那英雄救美的黑衣郎君已是世所难寻,没想到还有这白衣郎君。

    列松如翠,郎艳独绝,那是怎样的一个少年,白衣如雪,笑容可掬,掩尽日月之光。

    他垂眼看着陆全,却是对着那黑衣少年说话,“见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下恶行者,自有律法惩治。你怎能随意出手伤人?”他责备道。

    灰绿色的眼眸中含着温润的笑意,却莫名让陆全一阵胆寒。

    此时,一个黄衣少女,从白衣少年的身后探出脑袋,糯糯道:

    “那该怎么罚?”

    施见青挽起个剑花,擦去上面的血,吹了吹,满不在乎道,“千刀万剐。”

    陆全回过神来,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贱民,找死!来人啊,抓住他们,快给老子抓住他们!”

    衙役们顾不得发愣,立刻一拥而上,却哪里是施见青的对手。没一会儿,全都倒在地上哀嚎。

    施见青颇有些新奇地看着一脸悚然的陆全,一向是他视旁人为贱民,被人这般痛骂还是第一次。

    他蹲下来,轻轻拍上陆全肩膀,陆全只觉肩胛骨一阵剧痛,竟是被他用巧力捏碎。

    “真是臭不可闻,”

    少年捂住口鼻,声线压低,眼神玩味,“本王非拔了你的舌头不可。”

    施见青正愁满腔怒火无处宣泄,这陆全撞到他手里,也是倒霉。

    陆全却是惊怖欲绝。

    本、本王?

    他缓缓转动眼珠,对上黑衣少年恶毒的笑容。

    “殿、殿下……”

    那、那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年……

    想到之前他说的那句就算皇帝来了,也不放在眼里。

    仿佛被抽走了骨头,陆全烂泥般瘫软在地。

    众人只看着,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陆衙役青白着脸,身下缓缓流出水渍,一股尿骚味蔓延。

    徐六娘暗暗心惊。

    这两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让这个陆全怕成这副鬼样子?!

    _

    崔元清匆匆赶回县衙,便看见明堂之中,立着一道修长的背影。白衣如雪,仿佛笼罩了一层微光。

    旁边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位黑衣少年,衣襟袖口绣着血红的朱雀纹,正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一个黄衣少女坐在他旁边,小手拈着糕点,吃得一脸满足。

    崔元清将目光重新放到那白色的背影上。

    他一抹额头上的冷汗,整整衣冠,跪了下来。

    “小臣拜见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元清这辈子都没这般恐惧过。

    听完手下的描述,他真恨不得将陆全拖出去乱棍打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净给他惹事!

    空气陷入死寂,落针可闻,崔元清大气不敢出。

    偶尔响起少女吃完点心,轻拍手上碎屑的声音。

    “崔元清。”

    有人开口,嗓音清润:“朕途经此处,听闻了一桩怪事。”

    “在你辖区境内,屡屡发生新嫁娘被掠一案,官府却不予追查。”

    “崔大人,朕要一个说法。”

    迟迟撑着脸,那些犯案之人的目标出奇一致,都是尚未完婚的新婚娘子。

    据那老妪描述,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二丫是她唯一的女儿。

    她们所在的村庄虽然穷苦潦倒,但邻里乡亲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睦。

    村与村相隔甚远,想到邻村去,要走上很远的路。

    女大当嫁,二丫及笄那日,二丫娘四处奔走托人说媒,跟邻村的人家定了一门亲事,双方都很满意。

    然而半个月前,也就是二丫出嫁那一天,明明挑着最安全的那条路出行,还是惨遭劫掠。

    村里人赶到现场时,地面一滴血也不见,财物和新娘子都不翼而飞,竟如见了鬼一般。

    二丫娘初闻噩耗,几乎晕死过去。

    村民都劝她节哀顺变,二丫许是遭遇了山匪,这新娘被掳走,清白和性命还能剩下什么?

    母女俩一辈子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二丫娘更是从不招惹是非。

    她想不明白,为何女儿会遇到这种事?

    她咽不下这口气,拖着衰老的残躯,一路乞讨而来,就是要讨一个公道。

    迟迟也与娘亲相依为命过,她理解老妪的心情,换作是她出了意外,娘亲也会豁出一切。

    她心脏酸涩,打水来帮二丫娘擦净脸颊,目前为止,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除此之外,二丫娘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当初护送二丫出嫁的那几个村夫,过了几天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二丫娘向他们询问那日发生的事,他们却是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当天都发生了什么。

    实在是太奇怪了。

    ……

    崔元清颤声:“小臣罪该万死……”

    少年转过身来,垂下眼眸。他声音温和,却透着无形的威压:

    “崔元清,朕记得,你是宣和四年的探花郎?”

    宣和乃是先帝的年号。

    顿时,崔元清的眼前抹过一片金碧辉煌。

    先帝病重,殿试由监国太子主持,那道清润优雅的嗓音犹在耳畔。

    “崔氏七郎,洁己自修,与人不苟,今点为探花郎。望你今后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为君分忧,为民谋福。”

    太后出身崔家。他是崔氏旁支一事,更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及。

    此时此刻,崔元清就连汗也不敢擦了,将乌纱帽脱了下来,放在一旁。

    而后深深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