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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大周末,有些累。

        半个月连续出车,和小红颠倒着开,睡在后座上,伸不开腿,睡不实。到了个服务区,下地都要扶着车门子,大车的驾驶室高,伸脚够不着地面,需得向下一跳,墩到地面上,腿麻半天,难受的龇牙咧嘴。服务区里也不敢放胆睡,黑灯瞎火的,怕遇上“油耗子”,开了车门子,一个睡驾驶室,一个铺张凉席,睡在油箱旁边。苍蝇蚊子的,就不在考虑中了。太累了,计较不了那许多。

        别看开车是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活计,真跑起来,也不是这么回事。早晨迎着爬升的太阳、傍晚追着余温尚在的落日,大中午的,车窗烤的火热,人坐在驾驶室里,像是炉膛里的红薯,从里往外的焦脆。若是一路向西,大太阳就在车窗旁边,烤的一半脸熟透,一半脸半生,说句话都觉得自己大着舌头。天再热,也舍不得吹空调,半开着车窗吹着燥热的风,车窗不敢开大了,站里师傅嘱咐了,出了大汗,再猛吹大风,容易面瘫。乔晖和红柳都是年轻小伙儿,媳妇都没找下,生怕自己吹多了风,再热也是半开着窗户。

        出车也不是光在路上跑,到了地方,捏着单子,卖个小心翼翼,请人家检验卸货。碰上好说话的老板,招待顿好饭,遇上不好说话的,免不了四处挑挑拣拣,扣下个百八十块的。卸货的工人都是临时从旁边雇的,干一出活,拿一份钱,还要陪着小心给买些饮料烟酒。乔晖自己都不舍得花三块五买瓶冰红茶,遇上这些人,少不得自己掏腰包买上十瓶八瓶的。有时候,他们喝剩下了扔在地上,乔晖也是耐不住嘴馋,捡回来,不对着嘴,高高举着,剩下那点儿倒进自己嘴巴里。都说“穷死不拉管”,跑了两趟广州,两个人觉得自己技术足了,瞒着站里,偷偷装了两趟,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猛踩油门,也不敢猛踩刹车,遇上长下坡,心里直念叨阿弥陀佛。

        这些都不算多苦,没必要让孔意一个小丫头知道。所以,孔意问,他也就含含糊糊的回答了。

        车上呆久了,腿伸不直了,回到家,躺到床上,都有一股不真实感。旁边的孔意,似乎悬了半个月的心放下了,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听着她呼吸渐渐平稳,鼻息咻咻的响,乔晖闭上了眼睛,使劲伸直了腿,使劲蹬直了脚背,抻直了腰身,闭上了眼睛。睡吧,明天还有事儿呢。

        周六早晨,孔意醒的早。乔晖还在旁边呼呼大睡。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孔意觉得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糊里糊涂的就闯进自己的世界里,像西游记里面的风口袋,卷着风卷着沙,将自己装了进去。细想想,他也没认真问问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的对自己好。现在想来,糊里糊涂的就接受他了。可是,这个人离开这几天,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揪心起来,就觉得世界之大,无边无际,心到哪里去落脚?

        上初中的时候,跟班里的女同学一起偷偷摸摸地看《窗外》,那是大家第一次接触师生恋,又禁忌又向往,可是,大家嘴上都不说,只是表情中笑地暧昧无比。大家给看过的小说起了别名,原级、比较级、最高级,说起来神神秘秘又头头是道,这本书是“比较级”。那时候,孔意可没觉得,自己跟“比较级”之间会有些什么。

        他离开这两个周,孔意睡不着的时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想过,为什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跟他好。大概就是他让人安心、稳定的气场吧,比小舅舅还让人安心和依赖。

        小舅舅曾经一本正经地批评过自己。不要在每一个需要自己努力的阶段,下意识地去找一个拐棍儿靠着。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把自己锁在家里,可是,小小孩儿害怕,孔意那时候放开嗓子大哭,哭到妈妈没了办法,把正在读中学的小舅舅转学过来。小舅舅骤然被强力拽过来,都没来得及跟朋友告别,对小意充满了愤恨。每次小意一哭,他就挥舞着扫帚追打。可是就算这样,小意也很依恋他。个子不高,粘合力却很强,小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腿,扯都扯不开。小舅舅的同学们给孔意起了个外号“小拖鞋”,意思是太拽脚了。

        再后来,上了学,孔意还是离不开人。上学要人送,放学要人接。小舅舅无奈只能逃课,骂骂咧咧地来接。孔意仔细回想,在父母分开之前,自己的确从没有独立做过什么事情,万事靠别人,自己就心安理得地当个甩手掌柜,等着爸爸、妈妈、舅舅给自己办好,还有那个黄阿姨和飞飞哥哥,他们都对自己很照顾。

        或许就是因为依恋,孔意才对父母分开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吧。

        孔意觉得,乔晖大概就是自己又一次的下意识的倚靠吧。家里人各忙各的,没有人关心照顾自己了,恰好这个时候,他出现了,孔意也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拐棍儿”,又倚靠上了他。

        可是,他也离开了。还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要懂事,要听话,要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