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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还没有反应,就听见窦娘子撕心裂肺的在哭:“邕娘。”

    是邕娘。

    江绫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有一刹那连站都站不稳。

    长孙氏和柳息也被吓到了,瘫软在地。

    邕娘的一整个后背从肩头到后腰,长长的一条被一刀划开,窦娘子转过身来拥抱住倒在怀里的他,一双腿灌的比铅还重,一颗心沉的比海都深。

    而那个匪徒不大的年纪,心却十分刚强,这样的场面还在泄愤似的拼命的砍,泪在流,嘴上在喊:“你们还我兄长的命。”

    江绫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大概是觉得那还是个孩子,上去就推了他一把。

    小孩子没有防备,一下被江绫推在地上,有点楞。

    但后面还有乱七八糟奔来的声音,拨开芦苇时烦躁急切的动作,和李世民的声音,近在咫尺:“阿娘。”

    电光火石间他又反应过来,绕过江绫爬起来冲着窦娘子就砍,兵荒马乱的江绫下意识回身扑了窦娘子一把,与窦娘子双双倒在地上。

    抱着窦娘子落地的那一刻,江绫都觉得自己死定了,紧紧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过了很久她居然还能感觉到左臂突然整个麻掉一样的刺痛。

    这是没死吗?

    耳边一阵嘈杂,好像还有人在拽她。

    她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有一双靴子——沾了不少泥巴,并不怎么干净,但抬头往上,却从没见过如此天神下凡。

    李世民目光坚毅,正直对着他刚刚射出一箭的方向,长弓在手,满是自信与杀伐的果敢和肃穆与敏感的戒备。

    还是长孙氏满是惊恐的唤了声:“二,二郎。”

    他才低下头来,正与江绫对视,收起弓,毫不掩饰眼中的后怕。

    紧张的唤道:“阿娘。”

    如同幻影,从江绫的眼前擦过,奔向求助无门的母亲。

    窦氏此刻正怀抱着一身是血的邕娘子,不知手该放哪里,也不知话要从哪里说,就张着嘴,恐惧到无法发出声音,李世民怎么喊都无法将她从痛苦中拉出来。

    “嗷。”江绫痛呼出声。

    拽着江绫的那位兵甲赶紧松手:“小娘子你受伤了。”

    可不是,被他一拽,正汩汩的往外流血呢。

    “别,你先别碰我了。”

    真是怕了直男了,那么使劲,江绫两眼一抹黑,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只是现场混乱,男子都在手忙脚乱的抬动重伤的邕娘。

    她那伤口实在骇人,那么长,又那么深,从江绫面前抬出去的时候,江绫几乎看见了她的脊骨。

    窦氏整个人都陷在崩溃的边缘,邕娘于她而言早就已经不仅仅是主仆,她还是姐妹,是知己,是不可或缺的家人。

    她紧紧的拽着李世民的手:“杀了他们,二郎,杀光他们,不要留活口!”

    李世民搂着母亲安抚,用宽厚的肩膀给母亲依靠:“最后一个了,那是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

    江绫微微有些触动。

    她扭过头,看见那个小孩儿倒在地上,眉骨的正中间直直的插着一支羽箭。

    当他们快速跑出一片芦苇,又果然见遍地的横尸。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江绫也不想做圣母去可怜每一个人,只是难免会想如果他们能生在一个和平的时候,如果他们能遇上一个圣明的君主,谁会不把他们的命当命呢。

    如果,他们能以己度人,不去伤害更多无辜的百姓,如果,能有人给他们一条活路,不至于变得恶贯满盈。

    谁该死呢?

    谁都不该死。

    这遍地的人不该死,那个砍人的小孩不该死,被砍的邕娘更不该死,该死的是没有秩序的世道。

    犯了错,就应该有审判,有法律的制裁,有道德的约束,而不是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

    可惜,这里没有。

    可惜,没有如果。

    呕。

    江绫突然蹲到路边,觉得有些反胃。

    长孙氏也有些犯恶心,所以自然的看见了江绫,她的臂膀上,一片鲜红正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淌血。

    “阿绫,你受伤了。”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江绫,走过来一把拉过她的手臂。

    江绫一阵挣扎,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关心的时候不觉得,突然有人来关心她,就觉得委屈的很。

    “别动。”李世民一凶,“你当心伤口撕裂,别再动这条胳膊了。”

    江绫这才老实,乖乖的在李世民的安排下,坐到和邕娘和窦娘子一起的马车上。

    邕娘的伤口已经有人为她做了简单的处理,可创面太大,他们还需要赶紧到最近的乡镇就医,时间紧迫,江绫的伤也只能先扎住,到了就医点再说。

    天色渐晚,阳光就如邕娘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下来。

    大概邕娘自己也觉寿限将至,一直跟窦娘子说着话。

    “奴本是,武德皇后身边,阿史那家的。那年,皇后与武帝争执,为奴改名,武帝震怒,要杀奴,是主母您,劝解,才救下了奴婢,奴自那时,就发誓,一定报答您的恩情,那会儿您才七岁,如今,都有七个,孩子了,奴,做到了,终于,还给您,做到了。”

    邕娘是背朝上趴在车上的。

    为了听清邕娘的每一句话,窦氏几乎是伏在车板上才能把耳朵凑到邕娘嘴边去,话说不到一半就泪流满面:“没有恩情,我拿你当亲人,我们是亲人。”

    她的脸紧紧贴着邕娘的,良久,良久没有抬起来。

    江绫有点想哭,也不忍心去看。

    邕娘后背的血就没有停过,很快就把包扎的白布全部渗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