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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筠与潘碣老友久别重逢,正宜乘兴夜话。院中夜风忽起,钟筠似有所感,止住话头望向窗外,见是风动树影,回过神时潘碣还等着他的下文。

    惊蛰客居的小院月亮门前正凭空多出个男人身影。

    惊蛰正在院中煮茶,她面上浮着一丝笑向来人抬手,是待客的礼仪,“尊上既然来了,不如就坐吧,喝盏茶再走?”

    鬼主从善如流地落座,“以前从没见你有这样的雅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惊蛰手上动作没停,答道,“人是会变的。好比尊上八年不出雍都,今夜不也出关前来了?”

    鬼主轻斥,话里却没有怒气,“越发没规矩。”

    惊蛰笑一笑,并不以为意,“尊上此来可有什么吩咐?属下恭聆垂训。”

    鬼主目光如炬,“没有什么吩咐。听说近来外头乱糟糟的,我不放心,来看一看你。”

    惊蛰将茶杯推到鬼主眼前,“是吗?”

    “自然。”鬼主执杯,嗅着茶香道,“益州潘氏,名不虚传,拿来待客的可当真是好茶,今日一出关便喝到这样的好茶,倒是借了你的光。”

    算来自鬼主闭关,他们亦有近三年没说上话。惊蛰没有答话,心说你借的可不是我的光。这一眼望去,忽然发觉眼前的男人不辨年岁,竟依稀还是当年从明月楼捡走自己那副模样。

    她心头浮起一丝疑虑,面上却不显露。

    鬼主叹道,“竟这般隔阂,真令人难过啊。”

    “岂敢,”惊蛰再次开门见山道,“尊上是为着千灯来的吗?”

    “千灯?她有什么要紧?”鬼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当年你要带着她,我允了;如今你要杀她,自然也不必向我请示。至于你在哪里动手,是璟都还是覃州还是雍都,不都是凭你高兴吗?这几处地方有什么分别?”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惊蛰面上声色不动,等着他的后半句。

    “我想起你当年刚刚出雍都的时候,可是处处照顾她,很不爱惜自己啊。今次你下手那么利落,还真出乎我意料。看来这几年长进不小。”鬼主笑着放低了声音,“不过,你能与她一战,还能独自生取最后一头通天灵犀的犀角安然无恙地走出祭坛,才真让我大吃一惊啊。”

    那笑仿佛凝固在鬼主面上,让他原本就阴郁的长相显得尤为狰狞诡异。寒意顺着后脊逐渐爬升,然后裹住她。

    像从前面见这个男人的许多次一样。她太熟悉这种感受,但始终没有习惯。

    “不过——”他话音一转,眼中含着凉意,直勾勾地打量她,阴恻恻道,“你的灵脉,似乎已耗损过半了啊?”

    惊蛰与他对视,手指缩回袖中,触到了犀香。

    鬼主看见她的举动,笑道,“不必如此防备,我能对你怎么样?”

    他说是这么说,但这话的意思实际上是“你耗损过半,能对我怎么样”。

    惊蛰直视着鬼主的眼睛,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尊上如此不放心,何不收回未已录,另择他人?”

    “孩子话,”鬼主面上依然带着笑,然而周遭的莺啼虫鸣却早已全数停滞,“手握未已录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清楚它的脾性?”

    “尊上说笑了,属下不过未已录眼瞎看上的一个冤大头,也不知何故,它就不灵光了这许多年。”惊蛰道,“既是雍都要紧的一件法器,尊上要关照一二,也是该的。”

    “一段时间不见,”鬼主默了一下,哈哈笑出声来,“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趣了?”

    惊蛰也笑,右手指节扣住杯身,左手并没放开袖中的犀香,是全然防御的姿态。

    鬼主正待再开口,神色却忽地一顿,侧眸望了一眼,起身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了?”

    惊蛰亦有所感,看见来人,心头骤然一紧。今夜他不好好地与潘碣秉烛夜话,来她这里做什么?

    钟筠正跨过月亮门,朝二人走过来,“阁下深夜到访,倒是好兴致,只是怎么没有通传主人家走正门,反而到此处来了?”

    鬼主已经起身,立在原地兴味盎然地打量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观阁下行止,当不至于如此不知礼数,可是走岔了路?”钟筠避而不答,只立在案前笑道,“园子大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恰好我对此地略知一二,可以送阁下一程。”

    “倘若我说,我也对此地略知一二,今夜就是要来这里,同这位姑娘叙一叙旧呢?”

    钟筠扫了身侧的人一眼,面色不变,“那要看她……愿不愿意同阁下叙这个旧。”

    惊蛰没有说话,知道今夜不能善了。鬼主此来显然不是为了叙旧,钟筠面上虽然挂着一贯那种温和的笑,但眼见着面色不虞,肯定是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