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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的改变往往在瞬息之间,一秒、一念、一为,天壤之分、云泥之别。父亲在面前轰然倒塌,钱样知道自己人生永远地变化了。

    钱进来的伤势让专攻脊柱外科、一直外围服务杨家的高齐有了亲自上阵的用武之地,不可救药的责任感又油然而生。高齐向手足无措的母女解释核磁照片:“看到没?这里,第5、6节颈椎骨折、错位,凭我的经验,应该已经造成脊髓损伤。”

    杨杉:“那是什么意思?”

    “骨折可以接,错位可以复,但脊髓损伤不可逆。”

    “不可逆会怎么样?”

    “一旦脊髓受到损伤,可能会高位截瘫。”

    晴天霹雳,“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是一定会造成截瘫,但可能性很大,所以要立即手术,对颈椎进行固定、复位,同时对脊髓减压,恢复锥管口径。”

    “手术能挽回脊髓损伤吗?”

    “现在是紧急抢救方案,目的要控制创伤,遏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为术后最大程度恢复肢体活动功能打基础,白了,就是跟伤情争分夺秒去抢,抢回胳膊是胳膊,抢回上肢是上肢;不做手术,等于放任不管,那结果就是一个,全身瘫痪。”

    杨杉抓住高齐,像抓牢最后一棵希望的稻草:“你一定要救他!”

    “阿姨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徐,帮她们办手续,马上准备手术。”

    助理医生把《手术知情同意书血知情同意书》《麻醉知情同意书》一股脑摊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失魂落魄的神志,两者完全接不上轨。“看着眼晕,反正横竖都得签。”杨杉把心一横,看也不看,在一个又一个同意书上签字。

    高齐替她们想在前面:“手术要预交四五万块钱,你们没带那么多吧?要不先从我手里挪一?”

    “不不,不能再给你找麻烦了。样,给你二姨打个电话。”

    样充耳不闻,从爸出事后,她就一直这样傻着。杨杉怒喝:“打呀你!”她一激灵,魂儿被吼回来。方宇走到她们中间:“阿姨,手术费你别操心了。”抢下住院单,拉走样。她望着他把住院单、银行卡一起递进缴费窗口,才张嘴第一句话:“那是你的钱。”

    “这时候还分什么你我?祸是咱俩一块闯的,现在什么都没救你爸要紧。”方宇替样签了该她签的字、做了该她做的事,最后把银行卡裹进缴费单据,鱼目混珠,塞她手里:“押金条一定留好,出院时拿它结账。”

    “我不要你钱。”

    “不是给你的!谁也没料到出这种事,你爸妈身上肯定没带钱,拿着。”

    “方宇,我脑袋一直是蒙的。”

    “我知道,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爸马上动手术,你妈需要身边有个人给她支持,帮她一起撑着,明白吗?你必须赶紧振作起来!听见没有?!”

    方宇一嗓子唤醒样神志,她意识到:恶果是自己酿成的,现在她有收拾残局的义务和承担错误的责任,必须!这一刻开始,“义务”和“责任”这两个词汇进入钱样脑海,从此萦绕不去。

    回到手术室外,样把缴费单据交给杨杉:“妈,钱交过了,方宇交的。”

    杨杉从牙缝儿挤出四个字:“他应该的!样,你是护士,高齐刚才跟咱们的那些话有没有保留?情况还会不会更糟?”

    “他的是实话,具体情况要手术后才能判断。”

    方宇觉得自己必须什么:“阿姨您别太担心,也许情况没想象的那么糟……”

    “走开!我现在不想答理你,以后再跟你算账。”杨杉陡然露出凶悍,声震屋瓦,“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除了低头走开,方宇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不能离去,宣判结果没出来,不能瑟缩逃避,被宣判的犯罪分子不仅样一个,他俩是同谋。

    颈椎修复手术整整进行一通宵,天色放亮,每个人精神、意志、身体接近临界时,主刀医师高齐才走出手术室:“放心阿姨,手术顺利,钱叔叔现在状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那手术效果怎么样?他以后能不能……”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我们能做的努力全做了,以后怎么样还不好,得看他苏醒后有什么知觉,另外肢体感觉和功能也是一一逐步恢复的,你们别急。”

    钱进来全身包裹在白单子里,无知无觉被推出手术室。这样一个苍白失色、寂静无声的父亲,让样感觉遥远陌生,他本来是世上距离快乐最近的人,是自己让他从此与快乐千山万水、远隔重洋。

    “高齐,你跟阿姨透个实底儿,你钱叔叔他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打开脊柱,看见他的脊髓……损伤很严重。”

    “那他以后会瘫痪吗?”

    “上肢不一定,但下肢……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还有恢复的可能性吗?”

    “乐观估计,手术会抢救回来一部分,至于能抢救回多少,现在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种情绪下,杨杉依然保持良好风度:“谢谢你高齐,熬通宵做手术一定很辛苦,赶快回去休息。”可就在一扭脸的转瞬,杨杉的巴掌旋风一样横扫样的脸,“啪”一声,裂帛般清脆!这是母亲对女儿经年累月、滴积攒的一次总爆。

    样感到两腮灼热前,双膝已经匍匐在杨杉脚下:“妈你打我吧,打了我心里还能好受!”女儿心甘情愿想化成枪林弹雨的标靶,可母亲握成拳的手,却再也找不到准星,扣不动扳机。

    方宇挺身而出,用身躯挡住样,引火烧身:“阿姨,这事责任在我,我看见叔叔没减,你有火冲我来!如果能让您减轻痛苦,我怎么着都成。”

    杨杉冲方宇胸口左右开弓,毫无章法一通乱拳,方宇不闪不躲,任由被打,低头死扛。最后她把样往方宇怀里一推:“你不是要跟他走吗?走哇!你俩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爱上哪上哪儿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母亲伤心至极就是放弃。方宇再没勇气在医院待下去,离开是唯一的致歉;样走不了,无论接下来是疾风迅雨,还是数九严寒,她都必须承受。

    杨家人闻讯集中到医院,钱进来从全麻苏醒过来,高齐第一时间给他做了知觉测试。当高齐走出病房,不用抬眼就知道老老少少几个女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检查过了,状况和我预计的差不多,两臂和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可以撤掉呼吸机自主呼吸,但下肢……没感觉。”

    杨杉的心往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下坠:“哪儿以下?”

    “还要再看,休养几天再拍个片子,那时就能清楚了,可能是胸,好就腰以下。”

    “你是,腰以下肯定不行了?”

    “临床上可以肯定,因为影像学上早就显示清楚了。”

    杨家一片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