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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

    我蹲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当我开始装模作样,我看起来不胆小了,我很好,我也自信,我看起来真的很好,但我却厌倦了。我必须得——结束。”

    我埋下了头。我后悔说这些了,在闵子骞的口中,我是骄傲的,我会小瞧他,我自以为是。我好像是这样的,又好像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我后悔说这些了,在这里说这些。我知道他的回答,他的回答就是我父母的回答。我在另一个寒风中挂掉了电话,挂掉了电话里没有说完的——“你一点一点来”。

    一点一点来个屁。

    我感觉到他也蹲下来了,一瞬间他像笼罩在我头上的一大片阴影。我没有抬头,不过我感觉得到。

    “谁说那不是理论了?”他说。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柔和的语气。“那是我见到的最棒的理论。那葡萄是酸的,本来就是酸的。你吃到了,不过你想维护你心里的那点美好。”

    “那就是酸的,不吃就不吃了。”

    他轻轻拉起我的手,“咱们是一样的人,”他说道,“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去新世界。”我的声音还在颤抖,“那里的海水都是柠檬水。”

    “好。”他坐到地上,“咱们一起回空想的阶段。”

    我也坐下来了,我从没想过我会崩溃大哭,也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这样的话。可能因为他下午同样说了很多。我是个装模作样的人,但今晚我出人意料地真实。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你,我,还有好多好多。”他盘腿坐着,胳膊搭在膝盖上,拿着一个小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希望世界上只有我一个。”

    “那不是太孤独了吗?”

    “我一直想要自己一个人,我想要做些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我喜欢你和我一样,我也不喜欢。”

    我捡起一块石头,朝湖的方向扔了过去。石子打中了栏杆,再次滚落在地上。栏杆那么大的间隙,扔进湖里明明才更容易。

    “那你现在想要我和你一样吗?”闵子骞学着我的样子,把石头扔了出去。

    “想。”我点点头,看着他的石头穿过栏杆空隙。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石头掉进了湖里。

    这里是一个我没有来过的景点,向下是海一样的湖面,是一种浓重的黑色。远处民宿五彩斑斓的灯光倒映在湖上,湖水深处好像有被撕碎的繁华盛景。月光也只是一个小白点,圆圆的,在湖上摇摇晃晃,时不时错几帧。我趴在栏杆上,朝月亮吹了口气。

    “后龙山。”他说,“和女神山一样,算是这里的守护神。”

    这座山的名字从此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和闵子骞一起。

    我指了指湖里的繁华,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里很美好?”

    “那不是就叫镜花水月吗?当然美好。”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继续盯着湖面,“你说那些全是假的,是一场空,那样的美好只能在远处看看,不能靠近。”

    “我不是,”闵子骞连忙反驳,“你别误会我,我和你一个意思。”

    我笑了。他在努力顺着我说话,这个晚上他一直处处忍让,因为他那可怜的对手气急败坏,哇哇大哭。

    “那是痛苦之门。”我收回了搭在栏杆上的手,“那样美好的东西,那是永恒的痛苦。”

    “我喜欢那种浪漫。”我说道,“我喜欢看海水深蓝,乌鸦乱飞,阳光透过高迪建筑的彩色玻璃照下来,在空旷的教堂里投下碎片一样的影子。我想坐着船喂野鸭,去非洲拍狮子,我想带着帽子在街头的电线杆下抽烟,玩一场关乎生死的游戏,或者踩着落叶走到世界尽头。”

    “这里面,除了狮子,”他笑道,“其他的我都能帮你实现。前天晚上,咱们就走在落叶堆里,一片树叶掉下来,还砸到了你的鼻子。”说着,他朝湖面扬扬脑袋,“那里有很多彩色的影子。明天咱们可以坐船去喂野鸭,路上我会给你买包烟,这里也到处都是电线杆。”

    “至于游戏,咱俩可以现在试一下。”他俯身向我靠近,“说规则吧,如果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我让你一只手。”

    我从他的阴影里逃开,说道,“你总是把我抽象的描述具体化。”

    “明明可以具体化,为什么不呢?”

    “就是那样的一种感觉,”我坐到了旁边的长凳上,凳子有些凉。“一种直率,随意,冲动,细腻,不计后果的,轰轰烈烈的,一种浪漫的感觉。感觉。”我几次三番强调这个词语,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有用。那是另一个世界,只能属于一个人的世界。

    有时候,一阵不大不小,不冷不热的风刮过,或者闻到树叶或者雨后泥土的味道,我都会产生为了这一刻而牺牲的念头。我爸妈总说,我没有体验生活中的美好,所以才会消沉。我体验过,我知道我体验过,我甚至可以为了这些美好献出一切,但我无法忍受一些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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