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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籍籍无名,这个徐增山在士林里还真是籍籍无名。【】

    可若说起方孝儒,天下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徐增山则和方孝儒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还曾经打过嘴仗。

    方孝儒自不用说,乃是当年海内排名第一的大学者,而当年的徐增山正青春年少,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乃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在解缙这个光彩夺目的鬼才还未横空出世前乃是大明文坛一等一的领军人物。

    这件事的起因是方孝儒于洪武十五年进京应试的时候,同士林中人聚会时。正好碰到一众读诗词唱和,方孝儒对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十分厌恶,说过一句诸如诗词歌赋都是小道,教化、道德才是一个读书人最最要紧的东西之类的话。

    实际上,作为宋廉的得意门生,方孝儒并不是不能写诗作词,文章诗赋乃是宋门诸弟子之冠。可他生性方正刚烈,一心以天下为己任,对风花雪月的东西也看不上,轻文艺,重教化,索性就来了一个一字不作,一言不发。

    众人都觉得奇怪,问了半天,方孝儒才说:“诗词一物对国家百姓毫无益处,作之何用?不过是几个士大夫文人雅士对花流泪对月伤心罢了,反徒增笑话。”

    此话激怒了徐增山,当年的徐增山血气方刚,拍案而起,与方孝儒辩论数日,无奈还是辩不过宋廉的这个得意门生,一怒之下,负气道:“你说诗词乃是小道,与国家和百姓毫无益处,那好,我徐增山今生绝意科举,自在家吟风弄月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方孝儒如何在朝堂之上明王道,至太平。”

    于是,在世人惋惜的目光中,徐增山拒绝参加当年的会试,进魏国公府做了大将军徐达家的族学老师。

    而方孝儒的仕途也颇为坎坷,洪武十五年中进士之后,皇帝诏对,因应答失误,为朱元璋所不喜,竟不用,遣返回乡。至于当初方孝儒同皇帝说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触怒了陛下,也没有人知道。或许要等到皇帝百年之后,《起居注》解禁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在表面上,皇帝对方孝儒还是很客气的。据京城小道消息说:陛下喜方孝儒举止端整、礼遣返,谓太子曰:“此庄士,当老其才。”

    所谓老其才,意思是说:这人不错,还需历,等他老了,就能大用了。

    老了大用,这根本就是一句笑话。当年的方孝儒才二十出头,等他老了,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朱元璋这句话实际上就是判了方孝儒政治上的死刑,其实,未必没有对宋廉和他门下诸弟子的猜忌之心。

    从洪武十五年到现在,一晃十四年过去了。到如今,方孝儒现在汉中府学做教授混吃等死,而他徐增山也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睡眼朦胧的老者。

    此刻,在云岩寺的一间禅房内,徐增山微闭双眼,将手放在铜暖炉上,似睡非睡,一副混混厄厄模样。

    而苏州知府姚善则笑吟吟地端着茶杯,盯着挂在墙壁上的那副山水画出神。

    禅房靠窗的大案上正放在一本蓝绸包皮的册页,那正是此次诗会的彩头,黄庭坚手书的《金刚经》。

    看着这本《金刚经》,归照磨心中一阵乱跳,这可是一件价值不菲好东西啊。当年知府大人也是用了上五百两银子,才从一个富商手上购得。如果这东西落到我手上,以如今的行情,起码能买上千两白银。

    当然,钱算什么东西,只要有权有势,多少钱都能弄到手。

    《金刚经》固然吸引人,可如果元节能够一举夺魁,引起徐增山的注意,甚至青眼有加,对他的前程却大有好处。

    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假寐的徐增山,此人今年四十岁了吧,可看他模样却是满面皱纹,头发也显得花白,看起来糟老头一个。加上衣着朴素,放在人群中也毫不起眼。在他身上也看不出半点名震京城的大才子的影子。

    其实,十多年过去了,京城中能记得徐增山名字的人也不多。

    可归照磨心中却不敢有半点轻视,在徐增山来苏州的时候,他已经将此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看来,徐增山不过是徐府族学的先生,大将军徐达的一个远房侄子,可在以前,此人实际上是大将军的首席幕僚。

    魏国公徐达能够终老床榻,并在死后追封为中山王,而没有像李善长、刘伯温、蓝玉、冯胜那群开国元勋们被皇帝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未必没有这个徐增山幕后运筹帷幄之功。

    当年徐增山输给方孝儒后,绝意仕途,固然令人扼腕叹息,现在想起来,未必没有明哲保身的嫌疑。洪武十五年那一期的进士们,到如今死的死流的流,也没剩几个。徐增山又是徐达的侄子,若真进了官场,在当年那种酷烈的政治环境中未必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