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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茟奴用手捂住双耳,紧闭双眼,不敢看也不敢听。

    方才殷宗呵斥,胡姬只好听令进入内室,走之前“好心”叮嘱茟奴不可偷听偷看,更不许偷跑。茟奴哪儿有胆子做这些?是故留在房中背对帘帐,乖乖把眼耳都蒙了起来。

    感官与外界隔绝,茟奴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砰砰,惴惴不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她肩头一下。

    茟奴吓了一跳,急促惊呼一声又赶紧闭嘴,回头睁眼猛然撞上胡姬一张脸,鼻尖对鼻尖。胡姬笑意盎然:“我完事儿了,喊你进去。”她被茟奴茫然懵懂的表情逗乐,朝茟奴吹了口气,“可怜兮兮的。”

    茟奴如梦初醒,急忙避开胡姬的气息,低着头往内室走,胡姬在后面径自咕哝几句胡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殷宗瞥见茟奴过来,仍是一言不发,只顾宽衣解带。茟奴倒也不像头一回那么惊慌了,撩起眼皮大胆去看,瞧见锦衣解开露出渗血的白纱,急忙迎上去帮忙。

    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染血的布揭开,伤口依然狰狞,看得人倒吸凉气。而殷宗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任由她服侍。茟奴出来时在随身的荷包里装了药,此刻取出来一点一点倒在伤口边沿,下手极轻极慢。

    “为何总带着药?”

    冷不丁听殷宗开口,茟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回道:“是燕歌给……柳花院的姐姐给的,大伙儿都会带,以防万一。”

    殷宗原本怀疑她用心不良,前一次也许是巧合,这一次明知来见他也带着药,让人禁不住怀疑这奴儿心机深沉,想借此讨好攀附。聪明过头且知晓了太多隐秘的人,是不该留着性命的。不过见茟奴一脸坦然,再加上这番解释,他暂且按下杀意。青楼楚馆之地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不知多少腌臜,风月女子虽然下贱,却也苦楚。

    茟奴尚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包好伤口见殷宗没有吩咐,气氛一时冷凝成冰,浑身都像被针扎似的,坐立难安。迟疑半晌,她小心问道:“大人口渴吗?奴给您端茶。”

    殷宗淡淡“嗯”了一声,茟奴如获大赦,急忙走到外间斟茶,她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莫怕莫慌,可手还是止不住地发颤,茶都倒在了桌面上,留下一团水渍。

    “大人请。”

    茟奴跪在床前双手奉茶,她低低埋头,殷宗垂眸只看得到她乌黑的发顶,脑海里无端浮起那句“卢姬少小魏王家,绿鬓红唇桃李花”。

    他伸手过去,却不接过杯子,而是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灼灼目光落在她唇上。茟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别提抬眼看他了。

    “你这小奴昨日胆大包天,”殷宗竟然主动开口,口气甚至带着几分调侃,“这会儿怎么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胆子破了?”

    茟奴一听便慌了,连忙认错,惧怕交织之下,眼眶中很快蓄起了泪,水珠子摇摇欲坠的。殷宗瞧着那双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黑珍珠,掩不住底下的纯澈。

    “你敢哭。”

    他语气淡漠,落进茟奴耳朵里却满是威胁。她努力睁大眼,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脸都憋红了,看起来楚楚可怜,甚至还有一点滑稽。

    许是看她还算听话,殷宗松开了手,接过那杯茶。

    外头的莺声燕语飘进这间香靡粉室,本该是恩客与娇娘的千金良宵,但屋中男女却是一坐一跪,无形中划出一条跨不过的楚汉之界。

    “你叫玉奴?”

    殷宗又开口,茟奴急忙回答:“是。”

    “哪个玉?”

    不知为何,殷宗直觉眼前女子不会以“玉”为名,如此柔弱的人,怎经得住斧凿刀刻,剥掉粗粝外皮露出洁净内里?

    章台街,烟花里,风尘儿女不可能是无瑕玉。

    “藜藿之茟,”茟奴解释,又怕贵人不懂,补充道:“是一种山间野菜。”

    殷宗了然,原来是这个“茟”,他低眉看着茟奴:“人如其名。”

    生于荒野,长在章台,卖身为奴,命如草芥之人啊。

    茟奴有种错觉,自从大人知晓了她的名字,对她仿佛和蔼了些许,语气也少了几分冷硬。

    “可曾读过书?”

    乍听殷宗又问,茟奴连忙回话,只是语气迟疑:“读过几本……略识得几个字。”

    许是未料到她识字,殷宗瞭眼看过来:“哪几本?”

    “千字文,花间集,还有……”茟奴欲言又止,惹得殷宗又多看一眼。她不敢隐瞒,吞吞吐吐:“……素女妙论。”

    说完她低头垂眸,显得很是羞赧。《千字文》乃稚儿识字读物,由此开蒙,继而学三书五经,但章台街的风尘女又不入仕做官,学些诗词也只是讨好男人的手段,《花间集》多写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眉眼传情之事,她们学上几句,好与那些来寻欢作乐的文人墨客附和,做些软媚香艳的情趣。至于《素女妙论》,那写的都是房中之事,被正经人家视为禁书,但却是章台街的“宝经”,教茟奴的女夫子说读了会让她更懂情|事以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