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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整过后,殷宗带着茟奴继续往山上走,随行的亲卫减少至几个,其余人忽然间就消失了。尽管茟奴不清楚他们想做什么,但直觉他们上山肯定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大动作,她不敢打探,也够不上格发问,能做的便是跟紧殷宗,求得一点庇护。

    不过话说回来,这俩日她都没见过阿泓,好像从驿站出来没多久他便失踪了,想起殷宗喊阿泓滚出马车的事情,她不免生出几分记挂,莫不是她害阿泓被赶走了?

    会君台再往上,便是宝华山最负盛名的宝志观,这日并非什么真人老君的圣诞,故而只有零散香客,高铭一进来就去找了观主,使钱包场。

    殷宗在走进道观的时候忽然揽上了茟奴的腰,惹得行人游客侧目,俊男美女亲密无间,自然十分养眼。茟奴逐渐也摸索出一套规律,倘若殷宗带她出行,必会在外人面前故作亲密,仿佛是想向天下人展现他“贪花好色不务正业”,可是一旦只有他们二人相处,他就会恢复漠然冷硬的神态,连个正眼也不屑施舍。

    “去。”

    跨进宝志观一处殿中,殷宗暗推茟奴一把,茟奴其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抬眼看见殿中供奉着神像,干脆依样画葫芦,学着其他善男信女的样子跪上蒲团,合手祈愿。

    装模作样许过愿,茟奴正准备离开,却在门口被一名道姑挡住去路。道姑手里握着一根祈福红绳,作势就往茟奴手上戴:“善女子平安康健,多子多福。”

    茟奴急忙躲闪:“多谢道长,我不用的。”

    “贫道观善女子庭额饱满,目明鼻秀,必定出身富贵。”道姑诓起人来口若悬河,“不过您子女宫稍薄,故而‘承浆’略有不足……善女子一来就拜见后土娘娘,心中所愿应是求子罢?”

    此殿供奉着四御,分别是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最后一位掌管男女阴阳和生育,法相是女子,民间俗称后土娘娘。茟奴方才也没注意,只看见神像前的蒲团空着,遂去拜了拜,哪知道却被这道姑看去记在心里。

    “此乃福带,善女子千万系好了,来日必定得偿所愿。”道姑仍在自说自话,不由分说把红绳系在茟奴腕上。茟奴觉得尴尬,想解释又无从开口,更怕殷宗闻言迁怒于她,回过头来指责她别有用心。

    殷宗刚才趁机观察过道观布局,了然于胸之后来寻茟奴,正好撞见道姑的纠缠。他眉头一沉,不喜外人过多接触,遂过去拉走茟奴,随手扔了块碎银打发道姑。

    傍晚他们在观中借宿,用过道童送来的斋饭,殷宗便让高铭几人都各自回房,然后他和茟奴住进一间屋子。

    宝志观虽为道观,但祖师宝志和尚却是佛道双修,是故客院建做禅房模样,屋内陈设简朴,除了香案蒲垫,只有一张窄榻可容栖身。殷宗进房就检查门窗,又确认了墙壁房梁等都没有机关,这才打算坐下。

    茟奴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内心惶惶,目光紧紧粘着他,而且他动她就动,跟条小尾巴似的。殷宗回头见她神情懵懂不安,眸里盛满忐忑,仿若才孵出壳的雏鸟,亦步亦趋生怕被抛弃。他也不知自己心里头那股古怪滋味是什么,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就已经开口安抚,“不会有事,无需害怕。”

    说完殷宗有点后悔,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这小奴要是怕就等她怕好了,关他何事?再说她一向擅于伪装,表面畏畏缩缩,谁知她心里是不是真的害怕?

    茟奴一向觉得殷宗是个极为彪悍的大人物,得了他的保证犹如吃了定心丸,感激道:“嗯,有主公在,奴儿不怕。”说罢她也不当尾巴了,自顾自去把榻上被褥铺好。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露水湿衣。

    宝华山涌来一批不速之客,面罩黑巾手持凶刃,他们约有百人之众,上山后兵分几路,其中一行人率先奔向宝志观,其余人则在半山腰的会君台等待消息。

    山林伸手不见五指,黑影幢幢,偶有不知名的野鸟鸣叫一两声。

    不多时探子回来,向着人群中的头领禀告:“老大,那人就在客院禅房。”

    “他一个人?有多少随从?”头领问。

    “一共五个男人,还有个女人。”探子如实汇报,“抓了几个道士问话,都说他们是来此游玩赏景的,这跟溧阳驿站的人说法一样。”

    这群人的头领叫徐南杰,是余姚徐家的人。徐氏乃盐枭,尽管如今家主徐修出钱买了个县令当,但从前的生意仍是要做,故而便把自己不便插手的差事都交给了侄儿徐南杰。徐南杰可比徐修的亲儿子徐仕有能耐多了,既能打理生意,又能巴结权贵,甚至杀人越货也是一把好手。董远想要截杀殷宗,上策自是借刀杀人,自己滴血不占,撇得一干二净。而这把好刀,自然是从徐家借来的徐南杰。

    徐南杰闻言沉吟:“这种时候竟还游山玩水……未免也太过淡定了。”他直觉事有蹊跷。

    “小人倒是觉得,所谓大司马不过是浪得虚名。”另有一人开口,听口气约莫是个师爷,“从前的传闻不可考证,倒是他在吴城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他可有做一件正经事?寻花问柳的名声反而还大一些,依小人看,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纨绔王孙,什么深入戎狄取敌首级,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徐南杰有所顾忌:“据董都尉说,是他杀了严太守,并且手中握有对我徐家不利的账册。”

    “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是非黑白,任凭一张嘴。”师爷为人精明,对官场门道也略知一二,“话都是董都尉说的,您又没亲眼所见,信与不信,全在您一念之间。况且,太守之下就是都尉,想来也许某人不甘屈居人下……”

    师爷点到为止,意指有可能是董远为了掌权,杀掉严崇嫁祸殷宗,否则要如何解释殷宗的行事?要知道他们一路追来,发现殷宗一点也不像是杀人逃命,反而行事愈发高调,带着美人四处游玩。

    徐南杰似被说动,思忖一番,决定动手。

    “横竖我徐家与姓董的早在一条船上,区区黄口小儿,杀便杀了,权当是再送他董远一份人情!”

    茟奴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身旁一沉,惊醒间一只大掌捂住她的嘴,拦下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醇厚的冷松气息瞬间席裹全身,茟奴尚在惊魂未定,只听殷宗贴着自己耳廓低语:“别出声,去躲好。”她被吓得一时没有反应,黑暗中看不清殷宗神情,只听他似有不耐,“快去!”

    茟奴这才慌忙点头,翻身下榻匆匆到墙角蹲下,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片刻之后,薄刃钻入门缝挑开了门闩,接着有人钻进屋中,漆黑一片茟奴看不清人影,除了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就是自己剧烈砰咚的心跳,仿佛要蹦出胸口。

    电光火石间,忽然“噗噗”几声闷响,有什么重物接连摔倒发出嘭嗵嘭嗵的响动。与此同时,屋外院落也有动静,利箭破空簌簌作响,被刺穿咽喉的匪徒惨叫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