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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里一个粗使婆子把茟奴带去了客院西厢房。安顿好以后,婆子回后厨烧水,到处讲自己瞧见的稀罕人儿,把茟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长得跟个仙女似的,说话也轻声细语,一点不骄矜。”婆子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又叹气,“真真儿让人心疼。”

    旁人笑她:“人家跟着官老爷吃香喝辣,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呸!你懂什么,哪儿有官老爷出门带着正经娘子的,她又是从吴城过来。”婆子把热水舀进桶里,倒也没点明茟奴出身烟花之地,“我是看她手上受伤,这才觉着可怜。”说罢拎着桶送水去了。

    茟奴好几日没有仔细梳洗了,昨儿在驿站也只拿水随便擦了擦,此时自己闻着身体仿佛有股酒糟发酵的酸味,熏人得紧,于是请县衙的婆子打水来。很快热水送来,婆子朴实热忱,还找来一套干净衣衫,说是自己儿媳新做的,还没穿过。

    茟奴道谢接下,想着白拿旁人东西不好,应该给点银子,可她刚刚死里逃生,如今两手空空,连个铜板都没有,一时窘迫羞赧,脸都红了。

    “多谢婶娘,”茟奴自觉无颜,“本来不该让您破费,只是我一时……”

    婆子瞧出她的窘迫,豪气挥手:“不碍事,衣裳料子是县老爷赏的,我只不过缝了几针,你拿着穿便是。”

    “您说的县老爷,就是那位……很黑的大人吗?”茟奴其实并未见到东方枢,但刚才她在马车里听到殷宗讥他“黑如彘猪”。

    “嗐!他是这段时日才晒黑的,以前不这样。”婆子声音爽朗,颇为健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咱们东方大人是出身名门的公子哥儿,刚来的时候面白如玉,俊俏得很!十里八乡的姑娘小媳妇儿都爱来瞧他呢。等冬日捂一捂就好了,到时候你再瞧,保管又白又嫩!”

    她说又白又嫩,茟奴便想起刚出生的猪崽,不由得笑了出来。

    殷宗同东方枢在书房对坐饮茶。尽管脸似黑炭,但昔日的风流名士东方公子洗干净泥巴,换上宽袍广袖,举手投足仍是优雅无俦。

    “逸非,你不是专程来探望我的罢?”东方枢轻抿茶杯,眉头微蹙,“可惜不是冬梅雪水。”

    东方家乃大姓望族,家族巨富,东方枢作为嫡子嫡孙,生下来便衔玉含珠,自是有些瞎讲究的习性。殷宗与其幼年相交,早就见怪不怪,听他刚才明知故问,也反问道:“我奉旨巡察扬州,你不知?”

    “我知道啊,就是知道才问你。”东方枢瞪眼,“你不应该在会稽郡么?再不然,你也该去丹阳城,怎么跑我这穷乡僻壤来了?”

    自从一年多前他被“下放”至勾容县,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后来京里传来殷宗任扬州刺史的消息,东方枢暗自为好友捏了一把汗。这段日子他也特意打听过关于殷宗的事宜,但传闻都是诸如大司马在吴城花天酒地、醉倒温柔乡之类的。他本以为见到殷宗还要过些时日,也许是在丹阳城正式会面,万万没料到殷宗突然来了勾容县。他意欲何为?

    “严崇死了。”

    殷宗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得东方枢“噗”一声把茶全部喷了出来。

    “谁死了?你说谁死了?!”东方枢的神情难以置信,任随茶渍流淌满襟,就差抓着殷宗的胳膊摇,“严崇怎么死的?该不会是——”

    殷宗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态,东方枢看了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拍大腿:“你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杀人!不是要徐徐图之吗?!你一下把人杀了倒是干脆,可接下来该如何收场?”他一急就站了起来,负手在背如热锅蚂蚁般转来转去,“你也别歇了,这就启程回京,只要不认账,窦庆老儿也拿你没辙……”

    “不可回京。”殷宗听他安排得起劲,索性打断,“此番找你,是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不是助不助你一臂之力的问题!”东方枢恨不得撬开他脑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为兄弟两肋插刀不在话下,我愿为殷逸非你上刀山下火海,可是光有我起什么用?会稽郡都尉董远可调两万人马,还有徐氏的私兵,两者加起来最少也是三万之众,我就这小小勾容县,就算把老弱妇孺算上也凑不够数啊,难不成真要让没断奶的娃娃上马打仗?哦不行,他妈的我连马也没有!”

    瞧着东方枢火烧眉毛的样子,殷宗难得的为他倒了一杯茶,让他稍安勿躁。

    “原本是打算徐徐图之,谋定而后动,但遇到一些变数,”殷宗解释,“后来我想,或许换条路走不是坏事。”

    “所谓不破不立。严崇既死,扬州必乱,这是个机会。”

    东方枢一口气喝干茶水,火气更加蹭蹭:“破是破了,那你说要怎么立?三万人马追过来,就算你殷司马用兵如神,那也要有人可用!窦庆让你做这个刺史,就是在这儿挖好了坑等你跳呢,你别给我说你要擅自调兵,那叫意图谋反……”

    “无故调兵自然是罪同谋逆,倘若——”殷宗扬眉,尽显运筹帷幄,“是剿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