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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宗不过一句话,却令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茟奴身上。让她生出一种被烈火灼烧的错觉,但又无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下车上前,跪地行礼。

    “奴家拜见大人。”

    方才隔着一段距离瞧不真切,待茟奴走近,众人才惊觉车中娇娘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雪肤花貌体态风流自不必多说,就连声音也如吴城春雨般细腻绵软,落进耳朵让人酥了骨头。

    只是,正经人家的女郎不会独自与车夫出行,更不会一来就把姿态摆得这样低。她虽身着浮光锦,却掩盖不住卑贱的出身。

    殷宗瞥了眼马车上章台街的印记,眼神愈发不善。

    踩着阿六的高铭也看见了印记,不屑嗤道:“原来是娼家妇。”

    “娼妇”二字直剌剌地说出来令人难堪,茟奴却面不改色,俯首磕头:“冒犯大人实属无心之过,只求大人高抬贵手,饶贱奴一命。”

    殷宗不置可否,俯视打量。女子跪地躬身,纤细单薄的肩胛骨像是藏于锦缎中的蝴蝶,还有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就像路边娇柔的藤蔓,随意抓进手中便可狠狠折弄。

    半晌得不到回应,茟奴不禁心慌意乱,愈发担心自己会被迁怒。她微微抬眼,顺着那双暗绣祥云纹的革靴向上看去,目光掠过织金锦的衣角、玉梁金筐真珠蹀躞带,一颗心越来越凉。这样气派非凡的尊贵郎君,绝不是他们这样的蝼蚁能够招惹或者攀附的。她最后把视线停在他喉结处,微微垂目,并不敢冒犯直视。

    “大人,”茟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声音愈发软糯,含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求大人饶命……”

    从前燕歌曾说过茟奴天生招人疼,通吃天下男女老少,就连自己也禁不住她软着嗓子哀求,倘若她再流上几滴泪,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去摘。

    美人娇怯,吴侬软语让一群年轻男子不由得后背发麻,好几人都耳根泛红,顿时不自在起来。高铭察觉到手下人的动静,呵斥茟奴:“好好说话!”

    茟奴受惊瑟缩,紧紧咬唇不敢再开口。

    殷宗只是睨她一眼,波澜不惊,随即抽刀,迈步向前。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此等矜贵郎君握刀在手,朝着阿六走去。茟奴大惊失色,却没有勇气上前阻拦,只得闭上了眼睛。

    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激起一地灰尘。

    殷宗杀了驾车的马。他无意逗留,收了刀便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扯缰挥鞭,一马当先而去。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骑马离开。

    留下两具马尸和满地狼藉。

    阿六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茟奴,开口道谢:“多谢娘子为小人求情。”

    茟奴方才被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好半天都起不来,还是阿六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劫后余生地呼出一口气,摇头道:“什么谢不谢的,你要不是来接我,也惹不上这样的人物。”

    她在马车四周翻找一阵,最终找到了平娘给的陶罐,只是已经摔碎了,里面的灰菜落了一地。茟奴心疼不已,却也别无他法,拢起碎片放到一边,随即对阿六说:“我们快走吧,回去迟了要被姆妈责罚的。”

    两人走回吴城已是黄昏,茟奴这些年被养得娇贵,脚底都被磨出了泡。阿六进城便去喊来轿子,抬着茟奴送回章台街。

    柳花院门口,郑爱彩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乍见茟奴回来顿时惊喜,可转眼瞧见她额头上青了一块,衣裳也有些脏,不禁有些怀疑,一把掐住人好一阵逼问,还要检查她有没有被人占过便宜。

    茟奴也不反抗,顺从地回屋解开衣裳给她瞧,轻声解释:“姆妈,我无事呢,只是路上遇到一点小状况,不慎磕到了。”

    “阿弥陀佛!”郑爱彩这才放下心来,伸手过去把茟奴的主腰扯掉,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快些梳洗打扮,今儿有你的大造化!”

    茟奴被推进浴桶时还有些浑浑噩噩:“姆妈选好恩客了吗?”

    “我哪儿能选啊,是你被严大人看上了。”郑爱彩的眼角都笑出了三条皱纹,“今日太守府设宴,点名要你去作陪。你放机灵点,好好服侍严太守,也许他就给你赎身了呢。”

    吴城是在会稽郡治下,太守严崇便是这里最大的官,倘若得了他的青眼,确是有可能赎身离开章台。只是听说严崇惯常蓄养家妓,而太守府有种特殊的筵席,美名其曰“尝美宴”,宴上美妓不着寸缕,身覆佳肴手持美酒躺于案几之上,专供客人“任意品尝”。若是客人兴起,数人共尝一美也是常事。事后,这些美妓往往被严崇赠予了客人,所以太守府经常都在采买新人。

    茟奴自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相较于太守府那种龙潭虎穴,她宁可留在章台街,只是她也没法决定自己的去留,命如草芥之人,哪儿有资格拒绝呢?

    于是茟奴只能寄希望于鸨母,她软着嗓子对郑爱彩说:“我舍不得姆妈还有姐姐们,我想留在这里……”

    “乖女儿,我也舍不得你。”

    郑爱彩嘴里虽这样说,行动却一点也不含糊,陪着梳妆娘三两下帮茟奴妆扮好,火急火燎地把她送上轿子。轿夫起轿,燕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喊了声停,随即从外掀开轿窗的帘子跟茟奴说话。

    “阿茟,这个给你。”燕歌递了个荷包给她,趁着郑爱彩没注意,低声叮嘱,“莫要惹了严太守!他要如何你便如何,保命要紧!”

    郑爱彩忙着赶时辰,见到燕歌过来耽搁不由得火大,叉腰吼道:“磨磨蹭蹭作甚?!快走了!”

    轿夫听令行动,燕歌追着轿子跑出去,担心茟奴不懂自保,千叮咛万嘱咐:“你随机应变,受些伤也不打紧,荷包里有药……关键是要活着,活着你明白么?”

    茟奴抓着荷包点头:“我省得了。”

    章台街的燕红柳绿很快淹没了青毡小轿,燕歌站在街心,依旧伸长脖子望着茟奴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