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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炜娮跪在费府前堂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膝盖的酸麻到了最难以忍受的时候。不过只要忍过这头一个时辰,之后的麻木就会仿佛不费力了一般,她就能跪到天荒地老。

    她发现如今在费府学堂修学的稚子们还跟她当年一样,借口出恭就溜出学堂,总要拐到费府的前堂来,若是运气好些,碰上前堂空无一人的时候,就是偷吃果子点心的最佳时机。

    今儿偷跑出来的恰好是她那“乖”侄子,穆霄玚。

    穆霄玚猫着腰在屋外呆了一会儿,确信今儿前堂铁定是空无一人了才挪进去的,他迅速抓了把蜜饯,还来不及咀嚼就发现了跪在太师椅前的女子,下意识撒腿跑之前,他觉得这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姑姑,你怎么跪在这儿啊?”

    “罚跪啊。”

    穆炜娮侧头瞧见玚哥儿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糖霜,她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冲他摆了摆手。

    “把嘴擦一擦,赶紧回学堂去,仔细被费师父发现,待会儿到这儿来跪的可就是你了。”

    “您早不在费府念书了,还要罚跪?”

    “一日是费府的学生,永远都是费府的学生,该罚都得罚,你要是不想被罚跪,麻溜地回学堂里去。”

    还不等穆炜娮回答,堂中拐进位妇人。

    八年过去,费师娘已是双鬓染霜,眼角的纹路已是深如沟壑。

    “快去。”

    穆炜娮拍了拍玚哥儿的肩头。

    “师娘,我姑姑身体像是不大好,她可不能跪久了。”

    穆霄玚临走前不忘一脸真挚地朝他师娘拱了拱手,一副“我把姑姑托付给你了”的架势。

    肯定是二嫂娄文茵嚼舌根不避着孩子了,半大点儿孩子知道什么……

    穆炜娮无奈地再又推了他一把。

    “跟你娘似的多嘴!赶紧走。”

    费师娘闻言,愣了愣,若有所思地再抓了把蜜饯给玚哥儿,眼瞧着这孩子跑远了,这才端坐在那把太师椅上道:

    “你别怪你师父生气,就是我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你就牙齿发酸,你说你不声不响就跑出去整整八年,音信全无,你师父这些年连学生们的贺寿都免了,说是瞧不见你,少个人,心里头就不爽利。前些日子听说你回来了,日日等着你登门,左等右等不见你,这几日除了教书就是枯坐着生闷气。”

    费夫人见穆炜娮微微低下了头,再道:

    “这就起来吧,都罚了一个时辰了,你师父嘴硬心软,这会儿人在那学堂,其实心里早惦记着你的膝盖了,他跟前的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几回了,都是你师父偷偷遣来的,铁定是心里后悔让你跪久了,你跪多久啊,他的心啊,就悬多久。”

    费师娘见穆炜娮仍旧跪得笔挺,再道:

    “你再不起来,你师父又会怪你实诚,怪我不知道唱红脸了。今儿你师父晒书呢,你可赶上这苦差事了啊,快起来,搬书去。”

    穆炜娮随师娘入了费府的后院,师娘拐去了厨房,穆炜娮独自往费师父的书房去了。

    书房前的庭院早已铺满了书卷,阳光布洒在发黄的书页上,穆炜娮立在月亮门前,一阵风过,被晒过的书卷带着一股温润的陈年霉味往她鼻子里钻。

    这是她久违的费府书卷气,多年前她曾误以为这就是阳光的味道。

    穆炜娮蹲下来,准备给正晒着的书卷翻翻面儿,那双熟悉的黑靴就再一次撞进了她的眼帘。

    他怎么也在……

    “晔儿,娮娮,把那一叠书铺好,就过来吃糖水番薯,今儿这蜂蜜新鲜得很,昨儿个才出的巢。晒书这差事,费力气得很,肯定是饿了。”

    费师娘领着个婆子,将盛好的糖水番薯搁在了亭子里的石桌上,她自己拿着一把蒲扇,坐在石凳上,朝着他俩微笑。

    阳光的味道在费府的书卷气里,也在师娘看着他们进食时心满意足的微笑中。

    穆炜娮盯着碗中金灿灿的蜂蜜番薯,余光却落在刚刚坐在左侧的尹晔身上,她顾不得左臂骤然发麻,不断告诫自己:

    慢慢吃……一定要慢……

    面对自己曾经最为钟爱的吃食,穆炜娮竟然生出分量不轻的警惕之意,这样软糯的吃食入口,她却只觉两侧的腮帮子发硬。

    “这就不吃了?以前你可是能一口气吃上两三碗。”

    费夫人诧异地看着穆炜娮只顾着用勺子反复翻搅,其实不过入口了一两勺。

    “今儿早膳吃得多了些,还不饿呢,许是年纪大了,食欲不如从前了。”

    穆炜娮飞快地将自己的窘态收敛好,笑眯眯地看着费夫人。

    一旁的尹晔倒是吃了满满当当的两碗,落下碗勺的时候,他微微瞥了一眼穆炜娮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她飞快地就将手腕收进了衣袖里。

    尹晔离了坐,穆炜娮估摸着他走远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了左臂,那小截手腕竟像是烧起来了一般。